那声“咚─”还在心头震颤，仿佛心跳正在被倒计时。
苏明月的手指紧紧攥着袖中的纸团，指尖泛白，像是要把那份惊怒捏碎在骨缝里。
夜风穿过窗棂吹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的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像一场未醒的噩梦。
她记得前世，也是这样的夜晚。
顾景琛躺在马车副驾，胸口染血，怀里攥着一枚染红的平安符，铜铃叮当作响。那时他喃喃说着什么“货不对劲”、“陆瑶骗我们”，她却只当他伤重胡言。首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知道那趟货，是借他们两家之名走私违禁品。
如今，历史又要重演。
她缓缓松开掌心，指腹还留着深深的指甲印。
顾景琛站在桌边，腕间红绳轻晃，一如当年那枚平安符在风中摇曳。他眉眼低垂，似在等待她开口。
苏明月终于将纸团抽出，重重拍在案上。纸面被雨水浸湿，墨迹晕开，模糊成一片漆黑，如同她心头翻涌的阴霾。
“小满的信鸽。”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陆瑶见西域商队，货单上赫然写着‘顾’ ‘苏’二字。”
顾景琛指节抵着案几，指尖过“顾”字痕迹，木纹粗糙的触感让他眼神沉了三分：“三日前盐引被劫，今日粮市就有外地米商压价。”他抬头时眼尾发红，像是压抑着怒火，“是连环剧。”
窗外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穿透雨幕，一声一声，如心跳般低沉。
苏明月摸出袖中铜钱。这枚刻着“乾元通宝”的青铜钱是她穿越时攥在手里的，每次攥紧时指尖都会发烫，能占卜未来三日商路走向。
此刻铜钱边缘微凉，中心却己滚烫如烙铁。
“我去查。”裴小满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带着些戏谑与轻盈。
她不知何时换了套灰布短打，脸上敷着灶灰，活脱脱个码头搬运工。衣料摩擦间沙沙作响，脚步落地无声，整个人像融入夜色一般。
“西域商队扎营北坡，我扮成送水的，能混进去。”苏明月抓住她手腕，骨节分明，皮肤粗粝，是常年在习武之人特有的触感，“带把匕首。”
“知道啦老板娘。”裴小满翻窗时甩了个响指，声音清脆，惊飞檐角栖鸟，“明日卯时，信鸽回。”顾景琛突然握住她的手。他掌心还带着盐仓的潮气，咸湿冰冷，却牢牢扣住她的手腕不放：“我让人守着粮市，你……”
“我占卜商机。”她晃了晃铜钱，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陆瑶要动的，是粮食根本。”
铜钱在檀木案上转成银亮的圈，木纹映着珠光，泛起一圈圈涟漪。苏明月盯着它停下时的方向─东北方，雨云。
前世做投行时她研究过古代气象，东北方来雨云，必是连下三日的梅雨季，新麦要烂在地里。
“陈伯！”她拍桌喊人，声音在屋内激起回音，“去茶肆说‘北地旱魃过境，秋粮要减产三成’。”
陈掌柜推了推老花镜，镜片映着跳跃的烛火：“要带点真凭实据？”
“把上个月北地商队的米袋翻两个，”她扯下头上银簪扔过去，金属划破空气的尖锐声令人一惊，“用着换两袋带虫蛀的米，摆在茶肆门口。”
顾景琛突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多了几分狡黠，：“夫人这招……借天灾造恐慌？”
“慌的人多了，买粮的就多。”她把铜钱收进锦囊，指尖残留着余温，“你去联络沿海十八商，把囤的新麦全拉到西市米行。”
“要涨价？”
“先涨，再跌。”她指尖敲着桌沿，节奏稳健如心跳，“等陆瑶的人把低价米全抛出来……”话没说完，信鸽扑棱棱撞进窗，羽毛扫过灯芯，火焰猛地一闪，投下一道晃动的影子。
裴小满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沾着草屑：“西域商队有粮车三百，标‘顾’字，明日辰时入市，定价五文一斗。”
顾景琛捏紧纸条，纸张在指缝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西市米行现在市价七文，他们压两文─是要挤垮我们的粮商。”
“挤垮？”苏明月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珠子碰撞声如急雨，“让陈伯去跟老米商说，今日起收粮价涨到八文。”
“八文？”陈掌柜倒抽冷气，眉头拧成疙瘩，“这比市价还高两文！”
“收三天。”她勾唇笑，目光如刀般锋利，“三天后……全抛。”
第二日西市就炸了锅。
茶肆里传着北地旱魃吃麦苗的故事，米行门口堆着带虫眼的糙米，苏记粮行挂出“收粮八文”的告示，顾氏商队的粮车一辆接一辆往库里运。
陆瑶的人第三天辰时到了。
三百车米打着“顾”字旗号，五文钱一斗的价牌刚立起，就围了一圈抢米的百姓─可等他们扛着米袋要走，米行伙计突然拦人：“苏记粮行今日起放粮，西文一斗！”
“西文？”百姓们愣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狐疑。刚花五文买的米，转头就能西文买到更便宜的？
“苏记这是要贴钱？”
“顾氏的米是假货吧？不然怎么比苏记贵？”
议论声里，陆瑶的人慌了。他们连夜把剩下的粮车拉到东市，却发现东市米行业挂出“苏记代卖，西文一斗”的牌子。
“全砸手里了。”顾景琛站在粮库顶楼，看西域商队的人在雨里跺脚，泥浆溅起，靴底深陷，狼狈不堪，“三百车米，现在三文都没人要。”
苏明月数着算盘珠子，声音冷静而笃定：“他们成本五文，现在三文卖，一车亏两文，三百车就是六百两─够陆瑶填半年窟窿。”
“夫人高明。”他突然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不过......"
"不过什么？”
“裴小满回来时说，”他声音低下去，像是怕被人听见，“西域商队帐篷里有兵甲。”
雨丝飘进来，苏明月的后颈突然发凉，像有针尖轻轻戳着脊背。
前世车祸前那阵耳鸣又响了，她攥紧铜钱，听见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不好了！”门被撞开，伙计浑身是泥，喘着粗气，“北城门来了西域骑兵，说要找顾氏讨粮钱！”
顾景琛的手扣住她手腕。他掌心滚烫，像前世那辆失控的车撞过来时，他试图拉住她的温度。
“他们不是来讨钱的。”苏明月盯着窗外翻涌的乌云，铜钱在掌心烫的发疼，“是来......”
“来砸场子。”顾景琛替她说完，指腹蹭过她发顶，轻声却坚定，“别怕，这次我先动。”
楼下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叮当一声，震得人心一颤。
苏明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这次的危机，比商战狠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