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涨得比春汛还急,仿佛一锅滚烫的油,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炸开。
苏明月站在商行二楼斑驳的雕花木窗后,望着楼下抢购的百姓撞翻米筐,碎米混着泥水流进阴沟,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碾碎后的腥气和人群焦急的汗味。
裴小满掀开门帘,发间沾着草屑,衣襟上还带着风尘:“西市粮铺今早被砸了,说是囤货不卖。陆子轩的人在传,朝廷要封仓查粮。”她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她捏紧腰间的铜钱袋,金属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
这是她第三次用铜钱占卜——第一次算到布庄火劫,第二次避过盐引截杀,现在第三次,铜钱在掌心烫得发颤,像一块烧红的铁。
“顾景琛呢?”她问,喉咙有些干涩。
“在码头上跟船老大喝酒。”裴小满扯下易容用的灰布,露出本来的杏眼,“他说要亲眼确认运粮船的到港时间。”
窗外飘来焦糊味,是街边炭炉上烤糊的饼,混着潮湿空气,黏腻地钻进鼻腔。
苏明月摸出铜钱,方孔边缘的缺口蹭过指腹——和前世那枚一模一样。
她闭眼抛向空中,铜钱落地时滚进桌脚,反面朝上。
“三日后卯时暴雨。”她弯腰捡起铜钱,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鼓槌在敲打,“运粮船过不了青龙江,粮价还要涨两成。”
裴小满倒抽冷气:“陆子轩就是要借这波涨势吞掉所有小商户。他昨天还让人在茶馆说,城南粮仓走水,存粮烧了三成。”
“他烧的是假粮仓。”苏明月把铜钱塞进袖中,指尖微微发凉,“我们反着来。”
商会的紫檀木桌被拍得震天响,沉闷如雷。
陆子轩捏着茶盏,翡翠扳指磕出脆响:“苏老板这是要唱反调?我刚得信,城南粮仓火势压不住,存粮怕是要折半。”
堂下商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
苏明月扫过人群,顾景琛倚在廊柱上冲她挑眉,墨清抱臂站在门口,腰间挂着符文袋——那是符文老者留下的,能镇住铜钱的异力。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清晰可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宣布。”她敲了敲桌面,声音清亮而坚定,“苏氏粮行今日起降价一成,库存两千石,售完为止。”
满座哗然,有人惊呼,有人窃语,也有人冷笑。
陆子轩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瓷片溅起几寸远:“苏明月,你疯了?粮价天天涨,你倒贴钱卖?”
“陆大人消息滞后了。”苏明月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是墨清画的晴雨图,纸张略显粗糙,墨迹未干,“三日后青龙江有暴雨,运粮船至少耽搁七日。到那时……”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市面上的存粮,怕不够填牙缝。”
陆子轩的脸白了一瞬,喉结滚动,却强撑着冷笑:“胡言乱语!你当这是算卦?”
“算卦?”苏明月摸出铜钱,在掌心转了两圈,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陆大人不妨赌一把。若三日后没雨,我苏氏粮行关门谢罪;若下了雨……”她盯着陆子轩发青的唇,“陆大人刚收的二十家小粮铺,是不是该吐出来?”
堂下有人喊“好”,声音不大,却像星星之火。
顾景琛从廊柱边走过来,搭住她肩膀:“夫人说的都对。”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让她稍稍安心。
散会时,陆子轩撞翻了椅子,木质撞击声刺破寂静。
苏明月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头痛突然炸开,像是有人拿锤子敲她的颅骨。
她扶住桌角,眼前闪过前世投行的玻璃幕墙,同事小张举着报表喊:“苏姐,这单要爆仓!”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利刃。
“阿月?”顾景琛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你脸色白得吓人。”
她攥紧铜钱,方孔边缘的缺口刺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前世的记忆却更清晰了——暴雨夜,她在高速上急刹车,货车的远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副驾的同事尖叫:“那枚铜钱!是它……”
“阿月!”顾景琛托起她的脸,“是不是又用铜钱了?”
她甩开他的手,踉跄着走向后堂,脚步沉重如铅。
裴小满追进来,递来参茶,热气腾腾:“你今早用了三次铜钱?墨清说这东西……”
“我知道。”苏明月灌下参茶,喉咙像火烧,“每次用都会记起前世的事。上次看到车祸现场,这次……”她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听到前世同事喊我名字。”
裴小满攥紧她的手腕:“要不别用了?我们还有别的法子……”
“没别的法子。”苏明月盯着案头的算盘,陈掌柜刚送来的账本上,陆子轩的粮铺这月吞了三十七家小商户,“再拖下去,整个商都的粮行都要姓陆。”
三日后卯时,雨果真来了。
青龙江水涨得能漫过码头石阶,运粮船在浪里晃得像片叶子。
江风裹挟着咸腥的湿气扑面而来。
陆子轩的人冒雨冲去城南粮仓,回来时浑身湿透:“那仓里根本没粮!全是稻草填的!”
苏明月站在粮行门口,看着百姓举着伞排队买粮,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她的库存两千石卖得只剩最后十袋,而市面上的粮价己经涨到离谱——陆子轩囤了五千石,本想坐地起价,却被她的降价搅乱了人心。
“苏老板!”有商户挤过来,“我家粮铺快空了,能从您这儿调粮吗?”
她笑:“调可以,但得按三日后的市价。”
“这波我赚了。”她对顾景琛说。
顾景琛却皱着眉:“你额头烫得能煮鸡蛋。”
话音未落,苏明月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她躺在商行的软榻上。
屋内药香浓郁,混合着檀香与潮湿的空气。
耳边传来陶罐煎药的咕嘟声,是裴小满在炉边守着。
窗外风雨依旧,远处的钟声低沉悠远。
“阿月?”顾景琛握着她的手,语气担忧。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碎砖,疼痛难忍。
这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像风穿过铜钱方孔:“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猛地转头。
没人。
只有窗台上那枚铜钱,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嗡鸣,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