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鸽子掠过宫墙的第三日,北疆急报随八百里快马撞进京城。
“林将军护送漕粮行至青牛坡,遭暗月会截杀!”陈掌柜撞开苏记布庄的门,算盘珠子在怀里哗啦乱响,“暗卫来报,敌人数百,带了火油和弩箭,林将军的人被压在山道里,退不得进不得!”
苏明月正捏着铜钱算今秋丝绸行情,钱币突然烫得灼手,指尖仿佛触到滚水般一颤。
她甩了甩发麻的指尖,抓起案头的鎏金护甲套在指节上——这是顾景琛去年送的,说是“商战里戳人痛处的利器”。
金属贴肤的一瞬,凉意顺着骨缝爬上来。
“去马厩。”她踢开脚边的算盘,声音像刀刃划过木板,“让顾景琛带商帮的短刀队,半个时辰内到西城门集合。”
马蹄声踏碎晨雾,尘土混着草屑扑面而来。
青牛坡的风裹着血腥味灌进领口时,苏明月听见了喊杀声,那声音像钝刀锯骨头,刺得耳膜生疼。
她拽住顾景琛的衣袖攀上一块巨石,往下望去:山道里二十辆粮车挤成一团,焦黄的野蒿在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干草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林将军的亲卫举着盾牌围成半圆,血迹从他们脚下蜿蜒而出,暗月会的人从两侧山梁往下扔滚木,轰隆作响。
有辆粮车被砸翻,白花花的粟米顺着山坡往下淌,阳光下泛着银光。
“他们分了三拨。”顾景琛抽出腰间的软剑,剑鞘在掌心敲了两下,清脆如叩门,“正面攻粮车,左右两翼压着退路,后头还有人守着山道出口——这是要把林将军连人带粮包饺子。”
苏明月眯起眼。
暗月会的人穿青布短打,臂上都系着黑布,和仓库里那半块染血的黑巾纹路一样。风吹动那些黑布,像一群乌鸦振翅欲飞。
为首的络腮胡举着刀喊:“烧了粮车!烧了——”
“他们要的不是粮。”苏明月突然抓住顾景琛的手腕,掌心微汗,“刚才钱币烫了三次,第一次在粮车被砸时,第二次在络腮胡喊烧粮时,第三次……”她望着山道出口方向,喉头滚动了一下,“第三次在你说‘包饺子’时。
顾景琛低头看她,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映着山道上的烟尘与血光:“他们要的是让粮车烧起来,火势顺着山道往上,把林将军的人逼进死胡同。”
“你看山梁上那些草,都干得能点火星。”
山道两侧的野蒿被风掀起,果然泛着焦黄色,枯叶摩擦的沙沙声像蛇在吐信。
络腮胡的手下己经开始往粮车上泼火油,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有个亲卫扑上去阻拦,被一箭射穿了喉咙,血溅在粮车封条上,红得刺目。
“林将军的人擅长马战,在山道里施展不开。”苏明月咬着唇,舌尖尝到一丝铁腥,“但暗月会的人也有弱点——他们的退路在山道出口,那里只留了二十个人。”
“你想让林将军佯装护粮,引他们集中火力。”顾景琛的拇指蹭过她护甲上的云纹,指尖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我们带商帮的短刀队绕到山后,从出口反包抄。”
苏明月点头:“暗月会以为我们只会硬拼,可他们不知道…...商帮的短刀队里有裴小满的人,能在野地里爬得比蛇还快。”
顾景琛突然笑了,在她发顶揉了把,带着淡淡的松香:“夫人这脑子,用来算银子真是委屈了。”
山道里传来林将军的吼:“保护粮车!违者军法——”话音未落,三辆粮车同时窜起大火,火舌舔着山梁上的野蒿,腾地窜起一人多高,热浪扑面,空气骤然干燥,仿佛连呼吸都被点燃。
暗月会的人欢呼着冲下山坡,络腮胡挥刀砍翻两个亲卫,刀尖几乎要戳到粮车的封条。
“动手。”苏明月摸出怀里的铜哨,短促吹了三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嘈杂。
山梁后突然冒出三十多个身影,全是商帮的短刀队——他们脸上涂着草汁,衣服上沾着泥,竟真像从地里钻出来的。
为首的是裴小满,她冲苏明月比了个“得手”的手势,然后一挥手,短刀队像群夜猫子,顺着山坳往山道出口摸去。
顾景琛的软剑“铮”地出鞘:“我去引林将军注意。”他跃上巨石,剑尖挑起块石子,咻地打在林将军的头盔上。
林将军抬头,看见顾景琛的手势——左手三指并拢指天,右手握拳砸向地面。
他瞳孔一缩,突然拔高声量:“粮车保不住了!撤到后面山坳!”亲卫们闻言立刻变阵,举着盾牌往后退,暗月会的人以为要逃,呼啦啦全追了上去。
山道出口的暗月会哨兵正蹲在石头上啃馍,突然脖子一凉——裴小满的匕首抵在他喉结上,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一阵颤栗。
短刀队一拥而上,三十对二十,不过半炷香时间,出口就换了主。
“放火箭!”苏明月喊。
三枚火箭划破天空,坠在山道出口的空地上,火光映着地上的湿泥,照亮了刚刚换旗的狼头旗。
林将军看见信号,猛地转身:“反杀!”亲卫们卸下盾牌里的短矛,原本往后退的阵型突然往前压,暗月会的人没料到这手,被戳得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山道出口传来喊杀声。
暗月会的人回头,看见短刀队举着商帮的狼头旗冲过来,顿时乱了阵脚。
络腮胡吼着“别慌”,可他的刀还没举起来,顾景琛的软剑己经缠住了他的手腕。
“暗月会的鬼眼标记,我在城郊仓库见过。”顾景琛用力一拧,络腮胡的刀当啷落地,震起一地尘土,“说,谁指使你们的?”
络腮胡突然咧嘴笑了,牙缝里渗出黑血。
他踉跄着撞向粮车,苏明月扑过去拉人,却只抓住块碎布——他怀里掉出个小铜铃,摇起来“叮叮”响,和之前那只灰鸽子脚环上的铃铛,声音一模一样。
战斗结束时,山道里躺了七十多具尸体,血浸透了土地,散发出浓重的铁锈味。
残火仍在燃烧,空气中飘着焦糊与死亡的气息。
林将军擦着刀走过来,刀面上沾着暗月会的黑布,布片边缘还在滴血:“粮草保住了八车,剩下的烧了,但北戎这个冬天没粮吃,也算值了。”
苏明月蹲在络腮胡尸体旁,翻他的衣襟。里层缝着块人皮,上面用朱砂画着鬼眼,和仓库木箱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她捏着人皮站起来,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铜钱的鞋尖——这是她特意让绣娘缝的,“踩钱生财”。
“头目不在。”顾景琛检查完所有尸体,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遗憾,“络腮胡只是个小队长,真正的主使…还在暗处。”
苏明月摸出铜钱,这次钱币没发烫,反而凉得刺骨,像冰一样贴着手心。
她望着山道外的荒原,那里有一行马蹄印,新鲜得能看见湿泥——有人骑快马跑了,就在他们前后夹击的时候。
“夫人?”顾景琛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在想什么?”
“在想。”苏明月把铜钱塞进他掌心,声音低缓,“暗月会的刀,这次砍偏了。”她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影子被拉得老长,金色余晖洒在她身上,仿佛一层薄金,“可他们下次,会砍得更准。”
风卷着粟米粒从脚边滚过,滚进那行马蹄印里。
顾景琛握紧钱币,看见上面映着苏明月的眼睛,亮得像要烧穿这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