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御花园的庆功宴，比苏明月想象中更热闹。
玉阶下站满了穿绯色官服的朝臣，衣袂翻飞间金线闪烁，酒香与脂粉气混杂在空气中。
穿锦缎的商帮众人挤在廊下，脚步声、谈笑声此起彼伏，连平时难得露面的老国公都拄着雕花拐杖来了，拐杖点地的“笃笃”声格外清晰。
皇帝亲手将玄铁打造的“商鼎”交到苏明月手里，鼎身刻着“经世济商”西个金漆大字，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重量压得她虎口发疼，指尖微微一颤。
“苏掌柜，这鼎是给商道立的碑。”皇帝声音里带了酒气，“往后谁再敢说商人重利轻义，朕就拿这鼎砸他脑门。”
廊下爆发出喝彩，杯盏相碰之声如雨点般落下。
顾景琛站在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意思是“注意东边第三棵梧桐”。
苏明月垂眼抿酒，余光扫过那棵树。
酒液滑入喉咙微苦，带着一丝梅子的回甘。
树影里立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正用拇指蹭着腰间的铜铃铛，金属摩擦声细微却刺耳。
是暗月会的标记。
三个月前她在暗月会老巢见过，杀手们腰上都系这种刻着鬼面的铜铃，每一声响动都像是催命符。
“夫人发什么呆？”顾景琛接过她手里的商鼎，掌心悄悄按了按她手腕，温热而坚定，“老陈在使眼色，说裴小满偷了御酒要你去救场。”
苏明月跟着陈掌柜绕到偏厅时，裴小满正蹲在酒瓮后灌酒，发间的珠花歪到耳后，脸颊泛红，身上还沾着酒渍：“我刚在西廊听见两个小太监嚼舌根，说暗月会抄家那晚，有辆带篷的马车从后门溜了。”她打了个酒嗝，语气却认真，“车辙印子深，装的东西沉。”
“沉的东西……”苏明月摸出袖中那枚铜钱，钱币在掌心发烫——这是商机预知发动的前兆。
上回发烫还是她发现陆子轩用茶砖藏密信的时候。
顾景琛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布包：“刚才在假山后捡到的。”布包解开，是半块染血的黑巾，边缘绣着金线勾的火焰纹，和暗月会杀手的服饰纹路一模一样，血腥味隐隐传来。
“庆功宴安保是林将军管的。”苏明月把黑巾塞进袖中，布料粗糙，指腹仍残留着血迹的触感，“但暗月会能混进来，说明……”
“说明他们的人可能不止一个。”顾景琛替她把话说完，目光锐利，“我让林将军调了二十个暗卫，等会跟着我们去城郊。”
城郊废弃仓库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顾景琛用剑挑开门闩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出来，鼻腔一阵酸涩。
苏明月摸出火折子，照亮墙角堆着的木箱——箱盖上有道新鲜的刀刻痕迹，是暗月会传递消息用的“鬼眼”标记，刀痕边缘还带着木屑的刺痛感。
“看这里。”顾景琛踢开脚边的碎纸，捡起半张被撕烂的信，“戊时三刻…漕粮…北戎…”
裴小满蹲在地上扒拉碎纸：“还有这句，‘等那对狗男女来收功，正好连锅端’。”她抬头时眼睛发亮，像猎犬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看来他们知道我们会查过来！”
“走。”苏明月扯着顾景琛往外跑，夜风卷起她的衣摆，凉意贴着皮肤钻进来，“得赶紧告诉皇上。”
御书房的烛火映着皇帝铁青的脸。
他捏着那半封信，指节关节咔咔响：“漕粮是下个月要运去北疆的军粮，要是出了事……”
“臣这就调三千亲卫守粮仓。”林将军抱拳，铠甲碰撞声铿锵有力，“暗月会余党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别想动半粒米。”
“没那么简单。”苏明月摸出那枚发烫的铜钱，指尖几乎被烫红，“他们要的可能不是粮。上个月北戎使者来京，我在茶楼听到他们用胡语说‘水闸’。漕粮要过黄河，黄河水闸要是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猛地站起来，龙袍扫落了茶盏，瓷器摔碎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传朕口谕，黄河十八闸即刻派重兵看守！林爱卿，你带亲卫守粮仓；顾爱卿，你带着商帮的人查京城所有货栈；苏爱卿……”他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继续当你的鬼点子商人，暗月会的人要是敢露面，保准被你捉个正着。”
出了御书房，顾景琛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耳际。
“那是怕你又替我挡刀。”苏明月戳了戳他胸前的旧伤疤，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疤痕，触感凹凸不平，“上回替我挡的三刀，大夫说再偏半寸就戳到心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鸽哨，尖锐而短促，划破夜空。两人抬头，见一只灰鸽子从宫墙后掠过，脚环上系着块黑布——和仓库里那半块染血的黑巾，纹路分毫不差。
顾景琛的手按上腰间的剑，寒铁冷冽。
苏明月摸出铜钱，钱币烫得几乎握不住。
她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回，暗月会的刀，怕是要砍在最疼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