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欢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无意识地、狠狠地掐进了自己手腕上那道早己结痂、却永远留下浅淡疤痕的旧伤里！那里，正是数月前被他生生捏碎腕骨的地方！尖锐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那痛楚支撑着她，让她脸上的笑容维持着那虚假的弧度，声音也愈发“恭顺”起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心头发寒的自轻自贱：
“殿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卑微的词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奴婢卑贱之躯，污泥浊水里滚出来的下贱胚子……”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上官蕱阴鸷的脸，又迅速垂下，嘴角那抹空洞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剖白的“诚恳”：
“……恐污了东宫玉阶。”
“砰——！！！”
一声爆裂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暖阁内凝滞的死寂！
上官蕱手边紫檀木小几上那只温润如玉的定窑茶盏，被他盛怒之下骤然紧握的掌心猛地捏爆！滚烫的碧螺春混着尖锐的碎瓷片，连同他掌心瞬间被割裂而汹涌喷出的鲜血，一同飞溅开来！
殷红的血珠混合着澄澈的茶汤，如同骤然绽放的诡异红梅，泼洒在光可鉴人的紫檀木案几上，顺着繁复的雕花纹路肆意流淌，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厚软的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狼藉！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浓烈的血腥气与清冽茶香的诡异混合。
“放肆！”上官蕱低吼出声，声音因暴怒而扭曲嘶哑！他沾满鲜血和碎瓷的手掌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毁灭一切的暴戾，朝着青欢那张强装柔顺、却字字如刀割在他心头的脸狠狠抓去！眼中翻涌的戾气如同实质的火焰，要将她连同这满室虚假的暖意一同焚毁！
青欢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如同修罗利爪般的手掌在眼前急速放大！
就在那只染血的手即将触碰到青欢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暖阁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通禀，没有叩响，就那么突兀地、平静地开了。一股卷着雪粒的寒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室内浓重的血腥气。
秦妈妈的身影立在门口。她只穿着一身家常的暗紫色锦缎袄裙，发髻简单绾着，未戴多余珠翠。她脸上没有惯常迎客时那浮夸璀璨的笑容，只有一片近乎肃穆的平静。那双总是带着精光和暖意的眼睛，此刻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
她的双手稳稳托着一个紫檀木鎏金盘。盘中别无他物，只静静躺着一块令牌。那令牌通体玄铁铸就，在暖阁的烛火下泛着幽冷沉重的乌光，边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昭示着岁月的沉淀。令牌正中，两个深深刻入、以金漆填满的篆体大字，在烛光与门外透入的雪光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免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上官蕱那只沾满鲜血、即将扼住青欢咽喉的手掌，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硬生生僵在半空！他沾血的指尖距离青欢惨白的脸颊，仅剩不到一寸！翻涌着骇人戾气的目光，在触及那块玄铁令牌上冰冷刺目的“免死”二字的刹那，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中！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那里面翻腾的怒火、杀意、被忤逆的暴戾，在绝对皇权的冰冷象征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浪，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绝对力量强行压制的、屈辱的僵硬！
秦妈妈托着鎏金盘，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踏过柔软的地毯，走到那片狼藉的紫檀木小几旁。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案几上刺目的血茶混合物，扫过上官蕱僵在半空、兀自滴着血的手掌，最终，落在他那张因暴怒和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温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金玉，清晰无比地响彻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暖阁之中：
“殿下息怒。”她微微颔首，姿态恭敬，话语的内容却字字如铁，“醉花楼的姑娘……”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僵立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青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随即化为更加坚硬的守护：
“……只卖笑，不卖身。”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紫檀木的案几上，也砸在太子殿下那翻腾着未熄怒火的心头。
暖阁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案几上那片刺目的红，映照着玄铁令牌上冰冷的金字，映照着上官蕱僵在半空、兀自滴血的狰狞手掌，也映照着青欢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死死盯着令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眼睛。
窗外，除夕的雪，无声地落满了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