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染透侯府的飞檐青瓦。林晚昭立于院中葡萄架下，指尖轻轻着半块尚有余温的桂花糕，糖香随着轻风钻入鼻尖。
糕底压着一张极薄的棉纸，炭笔字迹歪斜凌乱：“王姨娘房里的小绿今日去了西市，买了三匹油布。”
春桃缩着脖子凑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门房张叔家的小女儿说的，那丫头前日摔了腿，在王姨娘院外扫落叶时听见一耳朵。”
林晚昭垂眸盯着那行字，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上一世，林惜柔正是用这种油布伪造了她与北戎细作往来的书信。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是巧合，首到被押入大牢前才看清，那油布纹路竟与母亲陪嫁庄子产的“云纹棉”分毫不差。
“去库房取两匹上个月从苏杭新运的‘月白缎’。”她将棉纸揉成碎屑，撒进葡萄藤下的泥土里，语气温柔却带着冷意，“挑最旧的，边角带点磨损的。”
春桃愣住，忽而眼睛发亮，低声问：“姑娘是要……”
“嘘。”林晚昭指尖点在唇上，望着院外渐起的暮色轻笑，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映得她侧脸柔和，“有些戏，得等主角自己搭好台子才好看。”
佛堂里檀香袅袅，熏得人昏沉。烛火摇曳间，林惜柔跪在蒲团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王姨娘掀开门帘进来时，她正盯着供桌上那尊鎏金观音像的眼尾——那抹金漆是她前日故意刮花的，为的就是让老夫人觉得她诚心礼佛。
“柔儿。”王姨娘扶着门框喘气，鬓边珍珠簪子晃得人眼花，珠串相撞发出细微脆响，“我今日打发小绿去西市买了油布，照着你说的，挑了和侯府库房里一样的纹路。”
林惜柔猛地抬头，烛火在她眼底晃出两点幽光：“母亲可仔细看过？”
“我亲自比对了。”王姨娘从袖中摸出一块油布角，“你阿姐去年给老夫人送的冬衣里子，我撕了指甲盖大的一块藏着，今日让小绿拿给布庄老板看，说就要这样的。”
林惜柔接过油布，指尖沿着纹路轻轻划过，前世林晚昭被押去大牢时的哭嚎突然在耳边炸响。她喉头泛起甜腥，将油布紧紧按在胸口：“等这封信到父亲案头，林晚昭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北戎细作的罪名……足够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王姨娘哆嗦着抓住她的手：“可若是被查出来……”
“查不出来的。”林惜柔将油布塞进妆匣最底层，目光冰冷，“小绿是上个月才买进府的，老家在南郡，和林晚昭的人半点干系都没有。再说……”她望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声音低哑，“父亲最恨通敌，就算老夫人想保她，也拦不住。”
第二日卯时三刻，镇国侯林正源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反了！”林正源攥着那封油布信的手青筋暴起，信纸上“林晚昭”三个字力透纸背，“这是从哪里来的？”
传话的家丁跪在地上首磕头：“门房说今早有个穿灰布衫的小子，说是西市布庄的伙计，说二姑娘昨日订了东西，托他转交侯爷。”
“二姑娘？”林正源的声音陡然拔高，“哪个二姑娘？”
“回侯爷，是……是三姑娘。”家丁额头抵着青砖，“那小子说三姑娘给了他十文钱，让他务必今早送到您案头。”
“三姑娘？”林正源瞳孔骤缩，刚要发作，门帘“刷”地被掀开。
林晚昭提着裙角大步进来，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颤，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清脆回响。
“父亲，昭儿听说您收到了信？”她目光扫过案上的油布信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语气平静却不容忽视。
“稀奇？”林正源将信拍在案上，“你自己看看！”
林晚昭俯身，指尖在信封上轻轻一按，指尖微凉，布面粗糙。她抬头时眼神清澈如水：“父亲可记得，去年太后赐了咱们府三十匹‘云纹棉’？说是给老夫人做冬衣用的。”
“你怎么知道？”林正源皱眉。
“前日老夫人说要给各院发冬衣里子，昭儿陪李嬷嬷去库房清点布料。”她转向门口，“李嬷嬷，您说是不是？”
李嬷嬷不知何时站在廊下，闻言低头进来，指尖抚过信封，语气笃定：“回侯爷，侯府库房里的云纹棉织法是‘三上一下’，这油布是‘两上两下’，确实不是咱们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上个月三姑娘房里的小绿来领过针线，说是要给王姨娘做鞋，顺道问过云纹棉的事……”
“够了！”林正源拍案而起，“去把三姑娘房里的小绿给我带来！”
小绿被押进来时，膝盖软得几乎站不住。她望着林晚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前日她去买油布时，分明看见春桃也在布庄，当时只当是巧合，如今想来……
“说！”林正源抽出腰间玉带，“谁让你买的油布？”
小绿“扑通”跪倒，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是……是王姨娘！前日王姨娘让我去西市，说要比照侯府的云纹棉买油布，还说……还说等事成了，赏我二十两银子！”她突然转头看向林惜柔的方向，“三姑娘也知道的！她昨日亲自写了信，让我找个小子送到侯爷书房！”
林正源脸色瞬间涨红，踉跄扶住椅背，手指颤抖指向门外：“去把王姨娘和三姑娘给我叫来！”
祠堂里檀香浓烈，烧得人呼吸沉重。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身后站着几位族中长辈。林惜柔跪在青石板上，王姨娘瘫坐在她身旁，鬓发散乱，早己没了平日的端庄。
林晚昭站在案前，将一叠纸笺逐一展开：“这是诗会上妹妹模仿我笔迹的草稿，这是今日送来的油布与侯府云纹棉的比对，这是小绿昨日出府的门房记录。”她拿起最后一张纸，“最妙的是这扇假窗——妹妹怕信送得太顺利惹人怀疑，特意让人在西院墙上凿了个洞，说是‘细作送进来的’。”她抬眼看向林惜柔，声音清冷，“可西院的墙是去年刚砌的，新砖和旧砖的颜色差得远呢。”
林惜柔突然尖叫着扑过来：“你胡说！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
“够了！”老夫人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林惜柔，你可知伪造通敌书信是什么罪？”她转向林正源，“看在她是你女儿的份上，禁足西院，不许出门。王姨娘……贬去洗衣房做粗使，终身不得再见外客。”
林惜柔跌坐在地上，望着林晚昭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每次都赢……”
林晚昭站在祠堂门口，望着西院方向的夕阳，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西院的月亮升起来时，林惜柔缩在床角，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远处传来洗衣房的捣衣声，一下一下，像极了前世她在刑房里听见的皮鞭声。
她摸出枕下的剪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忽然咯咯笑起来：“林晚昭，你以为禁足就能困住我？等我找到机会……”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落在她脚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