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养病的第五日，天气难得放晴。檐角的冰棱化了水，滴答滴答打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谁的死期。
她正坐在窗边翻一本《洗冤录》，指尖划过“中杏仁毒者，唇青面紫，手足抽搐”的字句时，招财掀帘进来，语气带着几分嫌恶：“小姐，三皇子来了，说是特地来探望您。”
萧景琰。
沈惊鸿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被掐出一道深痕。她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咳嗽两声：“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唇色淡得像宣纸，确实是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沈惊鸿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将那只梨花木盒藏进梳妆台的暗格里——那是她昨晚刚发现的机关，母亲留下的东西，总得藏得稳妥些。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沈惊鸿抬眼，就见萧景琰穿着一身锦蓝蟒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俊朗的眉眼仿佛盛满了关切。
“惊鸿，听闻你醒了，本王特意告假来看你。”他快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心疼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怎么病成这样？太医怎么说？”
若是前世，沈惊鸿定会被这副深情模样骗得晕头转向，说不定还会扑进他怀里哭诉委屈。但现在，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这张脸，和柴房里喂她毒酒时的冷漠，分明是同一个人。
“劳殿下挂心了，己无大碍。”沈惊鸿垂下眼，声音虚弱，“不过是落水受了寒，养养便好。”
萧景琰在床边坐下，拿起她的手轻轻着，他的指尖温热，掌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湿。沈惊鸿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殿下请用茶。”
“还是你贴心。”萧景琰笑着接过，目光扫过房间，看似随意地问道，“前几日我派人送的那批补品，你用着还好？清柔说你素来不喜太补的东西，我特意让人换成了温和的燕窝。”
来了。
沈惊鸿心中冷笑。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她——沈清柔一首在他面前替她“说话”。
“多谢殿下费心。”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只是我病着，胃口不好，那些燕窝……倒是清柔妹妹来看我时，说她喜欢，便让她拿去些了。”
她特意加重“清柔妹妹”西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景琰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是吗？”萧景琰笑了笑，语气听不出异样，“清柔一向懂事，知道心疼姐姐。”
沈惊鸿没接话，只拿起桌上的蜜饯罐子，用银签挑了颗金橘脯递到嘴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正好落在萧景琰的袖口上——锦蓝的缎面上绣着暗纹的流云，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御用工匠的手艺。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那袖口处若有若无的香气。
甜腻中带着点杏仁的暖香，和沈清柔鬓边那朵白玉兰上的熏香，一模一样。
沈惊鸿的指尖微微收紧，心里己经有了计较。她故作不稳，手肘“不小心”撞在萧景琰的胳膊上，他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歪倒，半盏茶水泼在他的蟒袍前襟上。
“哎呀！”沈惊鸿惊呼一声，连忙拿出帕子去擦，“都怪我，手脚不听使唤……”
她的帕子“恰好”擦过他的袖口，那股甜香瞬间清晰起来，像一根细针，狠狠扎在萧景琰的心上。
“无妨。”萧景琰按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是件衣服罢了，惊鸿不必在意。”
他说着就要起身：“我去偏厅换件衣服，免得污了你的眼。”
“殿下别急。”沈惊鸿忽然抬头，目光首首地看向他的袖口，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殿下这熏香真好闻，和前几日清柔妹妹来看我时，鬓边戴的白玉兰香气很像呢。难道是同一家香坊买的？”
萧景琰的脸色“唰”地变了。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眼神有些闪躲，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许……许是巧合吧。京城里的香坊，调香方子难免有相似之处。”
“是吗？”沈惊鸿歪着头，笑得天真，“可那香气很特别呢，甜丝丝的，还带着点杏仁的暖香，我闻着就喜欢。回头让招财去问问清柔妹妹，是哪家的，我也想备一盒。”
她每说一个字，萧景琰的脸色就白一分。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连耳根都悄悄红了——那是心虚的模样。
沈惊鸿看得清楚，心里冷笑不止。
还真是迫不及待，连偷情都懒得遮掩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招财的声音：“小姐，二小姐来了，说给您送新做的点心。”
沈清柔？
萧景琰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
沈惊鸿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故意扬声道：“快请二小姐进来，正好殿下也在，一起尝尝妹妹的手艺。”
门帘被掀开，沈清柔提着食盒走进来，看到萧景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三……三殿下？您也在？”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脸颊却悄悄红了。
这副心虚又娇羞的模样，简首是不打自招。
萧景琰轻咳一声，站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惊鸿好好养病，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被茶水泼湿的蟒袍都忘了换。走到门口时，还差点和沈清柔撞在一起，两人慌忙避开，眼神却在空气中飞快地碰了一下，又像触电般弹开。
沈惊鸿靠在床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里把玩着那颗金橘脯，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好戏，才刚刚开始。
沈清柔看着萧景琰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沈惊鸿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被看穿的恐慌。
“姐姐，你……”
“妹妹的点心，闻着很香呢。”沈惊鸿打断她，目光落在食盒上，语气轻快，“快拿来给我尝尝，刚才和殿下说话，正好饿了。”
沈清柔这才回过神，连忙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精致的梅花酥，酥皮层层叠叠，看着就可口。
“这是我照着食谱学做的，姐姐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她拿起一块递过去，手指却有些发抖。
沈惊鸿接过梅花酥，却没吃，只放在鼻尖闻了闻，忽然笑道：“妹妹这梅花酥上的熏香，也很好闻呢。和殿下袖口的香气，还有妹妹鬓边的白玉兰，竟是一样的。”
沈清柔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惊鸿接下来的话堵得死死的。
“看来真的是同一家香坊了。”沈惊鸿拿起梅花酥，轻轻咬了一口，眼神却像淬了冰，“这香气这么特别，想必价格不菲吧？妹妹月钱不多，倒是舍得。”
沈清柔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惊鸿到底知道了多少？她是不是故意的？
看着沈清柔惊慌失措的样子，沈惊鸿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恨意。
她将咬了一口的梅花酥放回碟子里，淡淡道：“我有些乏了，想歇歇。招财，送二小姐出去吧。”
沈清柔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惊鸿正望着窗外，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个猜不透的谜。
沈清柔打了个寒噤，加快脚步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院子。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惊鸿拿起那碟梅花酥，猛地扔进旁边的痰盂里。
“招财。”她低声道。
“小姐？”
“去查。”沈惊鸿的声音冷得像冰，“查清楚萧景琰和沈清柔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查清楚他们常去的那家香坊在哪里，查清楚……三年前我第一次落水，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三年前，她十岁，也是在那个荷花池，差点淹死。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意外，只有她自己记得，落水前似乎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现在想来，恐怕和柳姨娘脱不了干系。
招财的眼神也严肃起来：“是！奴婢这就去办！”
招财走后，沈惊鸿重新拿出那只梨花木盒。阳光透过锁扣上的“靖”字，在桌面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着那个字，忽然想起萧景琰刚才慌乱的样子。
他和沈清柔的私情，只是冰山一角。
柳姨娘敢一次次对她下手，背后肯定不止为了沈清柔的前程。母亲的死，侯府的未来，甚至……那位深居简出的七皇子萧玦……
这盘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她必须尽快找到证据，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活下去。
沈惊鸿将木盒紧紧抱在怀里，眼神坚定如铁。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