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缕稀薄的晨光费力地挤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草清香，这是镇国公府西偏院这几日的主旋律。苏晚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锦被，脸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原本因穿越而惊惶迷茫的眼眸，此刻却沉淀下来，闪烁着属于她自己的、属于现代灵魂苏晚的冷静与思索。
“小姐，该喝药了。”小蝶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白瓷碗进来，浓郁的苦涩气味瞬间盖过了房间里残留的淡淡熏香。
苏晚接过碗，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穿越到这个等级森严、医疗落后的古代世界，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原主”的命，也让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深刻体会到了生存的残酷。依赖他人，尤其是依赖王氏那种刻薄嫡母的“仁慈”，无异于自寻死路。经济独立，是她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也是迫在眉睫的需求。
她屏住呼吸，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瞬间席卷味蕾，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小姐快含颗蜜饯压压！”小蝶连忙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碟。
苏晚摆摆手，指了指旁边小几上顾清砚昨日带来的一个青玉小瓶：“不用蜜饯，用这个漱漱口就好。”
小瓶里是顾清砚特制的漱口药露，带着清冽的薄荷与甘菊混合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满口的苦涩。苏晚舒服地喟叹一声，对那位气质出尘的神医，又添了几分真心的感激。这几日，若非顾清砚每日雷打不动地来诊脉、调整药方，甚至亲自盯着煎药，她这破败的身子骨，绝不可能好得这么快。他话不多，但那份专注和细致，让她感到安心。
正想着，门外传来熟悉的、极轻的脚步声。小蝶立刻福身行礼：“顾神医安好。”
顾清砚一袭月白衣衫，仿佛带着屋外清冷的晨露气息走了进来。他依旧眉目温和，目光落在苏晚脸上，仔细端详片刻，唇角微扬：“苏小姐今日气色好多了，脉象也平稳有力了些。”
他自然地坐到榻边，示意苏晚伸出手腕。微凉的指尖搭上她的脉搏，动作轻柔而专业。苏晚能感觉到他指腹下那平稳的跳动，也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
“多亏顾神医妙手回春。”苏晚真心实意地道谢。
“分内之事。”顾清砚声音清润，收回手，“再静养三五日，便无大碍了。只是切记，不可劳心费神，更不可受寒。”
“是，谨遵医嘱。”苏晚乖巧应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顾神医，我这几日躺在床上，闲来无事，倒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清砚似乎对她的“奇思妙想”颇感兴趣，眉梢微挑：“哦？苏小姐但说无妨。”
“您看啊，”苏晚组织着语言，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府里的点心，大多甜腻厚重，吃多了容易积食。我在想，若是能将一些常见的果子，比如梨子，掏空果核，填上些润肺化痰的药材粉末，再淋上少许蜂蜜，放在小炭炉上慢慢烘烤……烤到梨肉软糯，蜂蜜焦香，药味融入果肉之中。既满足了甜食的念想，又兼有润燥养生的功效，岂不一举两得？这算不算‘药膳点心’？”
顾清砚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亮起了惊讶与赞赏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梨性甘寒，入肺胃经，确有润燥生津、化痰止咳之效。若辅以川贝、枇杷叶等微末药粉，佐以蜂蜜调和药性……此法甚妙！苏小姐此想，不拘一格，却又暗合药理，着实令人耳目一新。”他看着苏晚，眼神中探究的意味更深了，“苏小姐似乎总能带来意外之喜。”
苏晚心中一凛，面上却只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不过是病中无聊胡思乱想罢了，让神医见笑了。”
“非是见笑，是真心赞叹。”顾清砚语气诚恳，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药材配伍需精准，用量更要谨慎，若苏小姐真有意尝试，在下或可提供些许建议。”
“那太好了！”苏晚眼睛一亮，这简首是瞌睡送枕头。有这位神医的专业指导背书，这“蜂蜜烤梨”的点子，可行性大增！
顾清砚又细细叮嘱了些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留下新的药方，便起身告辞。他离开后，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宁的气息。
苏晚的思绪却彻底活络起来，不再局限于一个烤梨。她招呼小蝶坐到近前，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蝶，你觉得我刚才说的烤梨点子，可行吗？”
小蝶用力点头：“小姐，奴婢觉得可行极了！听着就好吃又养生！顾神医不也夸您了吗？”
“嗯，这只是个开始。”苏晚压低声音，语速加快，“我们不能只靠府里这点可怜的月例，更不能指望别人的施舍。要想活得像个人样，手里必须有钱！这烤梨，我们可以试着在府里小范围做做，若是反响好……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卖出去！”
“卖、卖出去？”小蝶惊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更遑论女子行商？这想法对她来说太过大胆。
“对！不止是烤梨。”苏晚眼神坚定，继续描绘蓝图，“府里用的胭脂水粉，颜色单一，粉质粗糙，还容易脱妆。我……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一些改良的方法，或许能做出更细腻、颜色更自然、更持久的胭脂和香粉！还有那些衣裙的样式，太过繁复累赘，做些简洁大方、方便活动的新样式，未必没有市场！”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我们不求做大，先从小的开始。比如，先做点独特的点心，卖给府里想吃点新鲜口味的主子？或者，托可靠的人带到外面小范围试试水？有了本钱，再慢慢琢磨胭脂水粉！”
小蝶被苏晚眼中灼灼的光彩和清晰的计划所感染，最初的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憧憬。小姐真的不一样了！这份胆识和想法，让她看到了希望。“小姐……奴婢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奴婢信您！您说怎么做，奴婢就跟着您干！奴婢别的本事没有，跑腿、学做点心、打探消息，都能行！”
看着小蝶眼中燃起的信任和决心，苏晚心头一暖。在这个冰冷陌生的世界，这是第一个愿意无条件站在她身边的人。“好小蝶！”她握住小蝶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力量，“那我们就悄悄开始！第一步，你帮我留意府里厨房的动静，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弄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新鲜梨子、蜂蜜、还有小炭炉。药材……暂时先别碰，等顾神医那边的建议稳妥了再说。”
“嗯！奴婢记下了！”小蝶用力点头，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主仆二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细节，从原料获取的途径，到可能的保密措施，再到万一被发现的应对说辞（比如就说是自己嘴馋想弄点新鲜吃食）。阳光透过窗棂，逐渐变得明亮而温暖，驱散了房间里的药味阴霾，也仿佛照亮了苏晚心中那条通向自由和尊严的小径。
她拿起顾清砚留下的那个青玉小药瓶，瓶身冰凉温润。瓶中药露的清凉气息萦绕鼻尖，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顾清砚……这位神医，似乎不仅仅是个医者，更像一个敏锐的观察者。他对她“奇思妙想”的赞赏是真的，但那份探究的目光也绝非错觉。她的“异常”，在他面前似乎很难完全隐藏。不过，目前看来，他似乎选择了尊重和有限度的支持，这己经是极大的幸运。
“胭脂水粉……”苏晚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软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改良配方需要原料，需要实验，更需要启动资金。点心生意见效快，风险相对小，是积累第一桶金的最佳选择。蜂蜜烤梨……希望它能成为撬动命运的第一块基石。
她望向窗外，院中那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腊梅，枝头己悄然孕育着小小的花苞。凛冬虽寒，生机己在悄然萌动。
傍晚时分，小蝶带着几分雀跃溜了回来，小声在苏晚耳边报告：“小姐，成了！奴婢悄悄找相熟的采买婆子塞了几个钱，她答应明儿一早偷偷带几个上好的秋梨和一小罐蜂蜜进来！炭炉……厨房后角有个废弃不用的旧小炉，奴婢看过了，修修还能用！”
苏晚心中一喜：“太好了！小蝶，你做得很好！”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然而，就在主仆俩为这小小的进展而欣喜时，窗外廊下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停留了片刻，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随即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沉的暮色之中。那方向，赫然是通往王氏正院的路……
窗内，烛光摇曳，映照着苏晚沉思的侧脸。窗外的夜色，却仿佛更深沉了些许。那悄然离去的身影，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无声地笼罩在这刚刚萌生希望的小小偏院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