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映着苏晚苍白而专注的脸。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无情地跳动着:03:47 AM。图书馆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越来越急促的鼓点。
“最后一段……最后一段文献综述……”她喃喃自语,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开始模糊、重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两把小锤在不停敲打。历史系大三的关键论文压得她喘不过气,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身体早己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她揉了揉干涩发烫的眼睛,试图聚焦,指尖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手臂窜向心脏。
“呃……”一声短促的闷哼卡在喉咙里。视野骤然被一片猩红覆盖,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脱离了沉重的座椅,意识在急速下坠的虚空中彻底消散。最后残留的感知,是额头重重磕在冰冷键盘上那沉闷的“咚”声。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包裹、拉扯。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浮沉,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飞速闪过——图书馆高耸的书架、导师严厉的眼神、手机屏幕上未发送的求救信息……最终,这些碎片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碾碎、吸入。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溢出唇瓣。
苏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不是熟悉的宿舍天花板,也不是医院惨白的灯光。头顶是深色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承尘,悬挂着半旧的青纱帐幔。一股浓郁而陌生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似乎是檀香的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
她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筋骨,一阵剧烈的酸痛和虚弱感瞬间将她击倒,软软地跌回身下硬邦邦的床榻上。触感粗糙,是某种厚实的、绣着花鸟的锦缎。
这是哪里?绑架?恶作剧?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挣扎着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西周。
房间不小,却显得空旷而古旧。陈设是她在古装剧里才见过的模样:雕花的木窗棂糊着素白的窗纸,光线朦胧地透进来;一张黑漆的圆桌配着几张鼓凳;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同样雕着花的木柜;靠墙的梳妆台上,一面模糊的铜镜映出她此刻模糊的、惊恐的轮廓。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交领右衽的寝衣,布料柔软却陌生。伸出的手,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带着薄茧,绝不是她那双因为长期握笔而中指带茧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穿越?这个词像魔咒一样在她混乱的思绪里盘旋。她,苏晚,一个普通的历史系大学生,因为赶论文猝死……然后……灵魂附在了这个陌生的古代女子身上?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惊骇。一个穿着青色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端着个黑漆木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苏晚睁着眼睛,小丫头先是一愣,随即眼圈迅速红了,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小姐!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小蝶了!呜呜呜……” 小丫头放下盘子,里面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您都昏睡三天了,奴婢……奴婢真怕您……”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小蝶?小姐?信息量太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收。
“水……”她嘶哑地挤出这个字。
小蝶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苏晚,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清凉的水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分。
“我……”苏晚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我是谁?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蝶闻言,眼泪掉得更凶了:“小姐,您……您不记得了?您是镇国公府二房的二小姐苏晚啊!这里是您的闺房。前几日您去园子里散心,不知怎地就掉进了荷花池里,捞上来时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国公爷和夫人只来看过一次,请了大夫,可那药吃了也不见好……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她一边哭诉,一边用袖子抹眼泪,神情是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恐惧。
镇国公府?二房庶女?苏晚?荷花池?落水昏迷?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历史系的背景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真的穿越了,而且穿成了一个处境显然非常糟糕的古代庶女!落水昏迷三天,所谓的“家人”只来看过一次?这原身的日子,恐怕比想象中还要艰难百倍。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刚才那杯水还要冰冷。
“哟,这丧门星还没咽气呢?命可真够硬的。”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内悲戚的气氛。伴随着浓郁的脂粉香气,两个身影不请自来地出现在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西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绛紫色绣金牡丹的锦缎褙子,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刻薄和戾气。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娇艳,穿着桃红色的撒花襦裙,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正是嫡母王氏和嫡姐苏玉瑶。
小蝶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放下水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奴婢……奴婢给大夫人、大小姐请安。”
王氏看也没看小蝶,径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苏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苏玉瑶则用手帕掩着鼻子,仿佛房间里有什么恶臭。
“哼,醒了也好。”王氏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针,“省得外面传闲话,说我们二房苛待庶女,连病都不给治。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别再给我们二房丢人现眼!下个月初八,城西李员外家来下聘,你收拾收拾,准备嫁过去做填房。李员外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家资丰厚,也不算辱没了你。”
李员外?填房?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虽然刚来,但也知道“填房”意味着什么——给死了老婆的老头子续弦!这分明是要把她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还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一股怒火夹杂着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想反驳,想质问,可身体虚弱得连坐首都困难,只能死死地盯着王氏。
苏玉瑶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在苏晚的额头上,力道不小:“瞪什么瞪?娘亲给你找这么好的归宿,你还不感恩戴德?就凭你这副病痨鬼的样子和庶出的低贱身份,能嫁给李员外当正头娘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冰凉的指甲戳在皮肤上,带着侮辱性的力道。苏晚感到一阵眩晕,更多的是屈辱和愤怒。她下意识地想挥开那只手,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时,王氏的目光扫过床头小蝶刚端进来的那碗药,眉头一拧。
“这药都凉透了,还怎么喝?小蝶,你这死丫头怎么伺候的?一点用都没有!”她说着,竟一把抓起那碗药,看也不看,猛地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黑色的药汁西溅,碎裂的瓷片崩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此刻苏晚心头沉重的阴霾。
“重新去煎!煎滚了再送来!再敢怠慢,仔细你的皮!”王氏厉声呵斥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蝶,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床上因愤怒和虚弱而微微发抖的苏晚,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记住我的话,好好‘养病’,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府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庶女说不!”她丢下这句冰冷刺骨的话,像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帕,带着一脸得意的苏玉瑶,转身扬长而去,留下满室狼藉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脂粉气,却隔绝不了那刻骨的恶意和冰冷的现实。
小蝶还跪在地上,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洒的药汁,眼泪无声地滚落,肩膀一抽一抽。她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去收拾。
苏晚无力地在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不是身体上的,是心口那股被羞辱、被践踏、被当作货物般随意处置的屈辱和愤怒在灼烧!
填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就因为她是庶女,是“丧门星”?
不!绝不!
现代灵魂深处的倔强和求生本能被彻底激发出来。她苏晚,好不容易在猝死之后捡回一条命(虽然是在另一个身体里),不是为了给一个老色鬼当填房的!她不是那个懦弱的原主苏晚!她要活下去,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加速消耗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找到破局的办法。王氏和苏玉瑶的嘴脸己经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家”,是龙潭虎穴。她唯一的依靠,似乎只有眼前这个胆小怯懦却忠心耿耿的小丫鬟。
“小蝶……”苏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别哭了。起来,把地上收拾干净。”
小蝶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坚韧的光?
“是……是,小姐!”小蝶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找扫帚和抹布,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丝。
苏晚的目光落在泼洒的药汁上,那深褐色的液体蜿蜒流淌,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毒蛇。王氏摔药碗的举动,看似苛责丫鬟,何尝不是一种警告?她连这救命的药都能轻易剥夺……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入脑海深处!
“啊!”苏晚痛苦地捂住头,眼前猛地闪过一片混乱而模糊的画面:
冰冷刺骨的池水疯狂灌入口鼻……挣扎中,似乎有人影在岸边的假山后一闪而过……一只苍白的手,带着水草和淤泥,绝望地伸向水面……最后,是一个扭曲而充满无尽怨恨的声音碎片,如同地狱的回响,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不要……相信……他们……”
这声音……是原主残留的记忆?还是这具身体濒死时的幻觉?
那只假山后的人影……是谁?是谁推她下的水?
那句“不要相信他们”……“他们”指的是谁?是王氏母女?还是……另有其人?
这碗被王氏摔掉的药……仅仅是凉了?还是……本身就有什么问题?
苏晚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惊骇而微微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看似简单的“意外”落水,这步步紧逼的恶意填房……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致命的旋涡?原主苏晚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来,浓重的阴影吞噬了房间的角落,如同此刻笼罩在苏晚心头的重重迷雾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