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穿透彩绘玻璃，在小七摊开的教案本上投下彩虹般的光影。她握着彩色粉笔的指尖顿了顿，正在设计的"节气美食课"教案刚勾勒出半朵桃花，保育员张老师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发梢还沾着几片枫叶，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胸脯剧烈起伏着："小七老师！中班的朵朵又躲在帐篷里哭了，怎么哄都不行！"
小七迅速合上教案，铅笔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她穿过洒满晨光的走廊时，听见自己帆布鞋与木地板碰撞的哒哒声，像急促的鼓点。推开中班教室门的瞬间，压抑的抽噎声如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朵朵蜷缩在印着云朵图案的小帐篷里，粉色纱帘随着她颤抖的肩膀微微晃动，怀里紧紧抱着掉了耳朵的布兔子。周围围了七八个小朋友，有的踮着脚尖往帐篷里张望，明明的小鼻尖都快贴到纱帘上了；甜甜攥着被揉皱的纸巾，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让老师看看我的小探险家怎么啦？"小七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脆响。她指尖刚触到纱帘，朵朵突然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后背绷得笔首，像只炸毛的小猫。小七轻轻爬进狭小的帐篷，膝盖硌在拼接地板的缝隙里，却浑然不觉。她用手背试了试朵朵滚烫的脸颊，发现孩子睫毛上凝着晶莹的泪珠，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妈妈...骗子..."朵朵抽抽搭搭地控诉，鼻涕蹭在小七米色毛衣上，"说好了要带我去外婆家看油菜花，现在又说要加班..."话音未落，新一轮呜咽就哽住了喉咙。小七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也是这样蜷缩在出租屋角落，听着前夫摔门而去的声音。她将朵朵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孩子柔软的发顶："被最期待的事情抛弃，一定比被石头绊倒还疼对不对？"
帐篷外突然窸窸窣窣响动起来。甜甜踮着脚递进来半块小熊饼干，糖霜沾在指尖亮晶晶的："朵朵你看，这是妈妈新烤的！分给你一半！"明明举着恐龙玩具在纱帘外手舞足蹈，塑料爪子撞出咚咚声："我们玩'拯救公主'游戏吧！你当最厉害的魔法师！"小七看着朵朵泛红的耳朵渐渐放松，知道这些笨拙的安慰正在起效。
"其实老师知道个秘密基地。"小七突然压低声音，在朵朵耳边呵出温热的气息，"那里藏着会发光的宝藏，只有勇敢的小战士才能找到哦！"她悄悄眨了眨眼，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朵朵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己经开始好奇地打量老师："真的吗？会不会有大怪兽？"
当二十个孩子涌进小花园时，惊飞了栖息在紫藤架下的麻雀。小七看着朵朵攥着小铲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固执地扒开每一片落叶。晨露沾湿了孩子们的裤脚，明明的运动鞋陷进泥坑，他干脆脱了鞋光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兴奋地大喊："我闻到宝藏的味道了！"
突然，朵朵的铲子碰到了硬物。她屏住呼吸，像挖掘稀世珍宝般轻轻拨开泥土，露出印着雪白兔子的粉色橡皮。"我找到啦！"她的欢呼声穿透晨雾，脸上还沾着草屑，却笑得露出两颗新长的虎牙。小七看着孩子们围作一团，明明用沾满泥土的手比出点赞手势，甜甜踮脚给朵朵擦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未经雕琢的善意，比任何宝藏都珍贵。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被尖锐的争吵声划破。幼儿园铁门外，穿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女人正挥舞着名牌包，金属链条撞在铁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必须给我个解释！"她的高跟鞋深深陷进草坪，"乐乐回家后上吐下泻，肯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七小跑着穿过甬道，发梢被风扬起又落下。她蹲下身时，膝盖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却还是笑着朝躲在妈妈身后的乐乐伸出手："小勇士愿意让老师看看哪里不舒服吗？"乐乐苍白的小手刚触到她掌心，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去医院的路上，出租车颠簸得厉害。乐乐突然哇地吐在小七米色裙摆上，酸臭的气味弥漫开来。小七却只是用纸巾轻轻擦去孩子嘴角的秽物，将人搂得更紧："没关系，老师小时候也经常在车里吐呢。"她感受到乐乐剧烈起伏的后背，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
在医院走廊等待检查结果时，乐乐妈妈突然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其实...他昨晚偷吃了冰淇淋。"小七看着对方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自己创业初期，也总在崩溃边缘倔强地逞强。她从包里掏出印着卡通图案的湿纸巾，递给对方擦手："孩子生病，最心疼的肯定是妈妈。我们一起想办法，以后幼儿园也会加强健康饮食的引导。"
回到幼儿园己是黄昏，金色的余晖给每扇窗户镀上蜜糖色的边。小七站在食堂门口，看着老师们戴着卡通围裙忙碌的身影。王老师踮着脚擦拭吊灯，马尾辫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新来的实习生小李蹲在地上，用放大镜检查墙角有没有缝隙。"这里发现块小饼干渣！"他举起证物般的碎屑，眼镜滑到鼻尖，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这时，小班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小七循声走去，看见扎着蝴蝶结的玲玲正挂在妈妈脖子上，哭得梨花带雨："妈妈不要去上班...我要妈妈..."年轻的妈妈眼眶也红了，无奈地朝小七投来求助的目光。
"玲玲和老师玩个超级有趣的游戏好不好？"小七蹲下时，故意让膝盖发出夸张的"咔嗒"声，成功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她掏出印着星星图案的便签纸，煞有介事地说："我们签个魔法契约！如果玲玲这一周都乖乖上幼儿园，妈妈下班就来接，周末就能买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但要是违约..."她压低声音，"蛋糕就会变成难吃的青椒味哦！"
玲玲抽着鼻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己经开始认真思考。当小七掏出印着小太阳的卡通印章时，小姑娘终于郑重地按下手印，奶声奶气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一天放学时，玲玲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背着小书包挥手说再见。可到了第二天，她就瘪着嘴站在门口，盯着妈妈的挎包："妈妈...我就吃一小口巧克力..."年轻妈妈为难地看向小七，却见她悄悄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宝贝还记得契约魔法吗？"妈妈蹲下身，"要是违约，下周的绘本展就不能当小主持人啦！"玲玲虽然满脸委屈，还是攥紧衣角，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教室。
周五的阳光格外明媚。小七蹲在紫藤架下，看着玲玲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裙摆扬起如盛开的花朵。"下周还需要魔法契约吗？"她晃了晃印着星星的便签纸。玲玲急忙摆手，小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现在觉得幼儿园比蛋糕还甜！"
暮色渐浓时，小七独坐办公室。窗外，最后一抹晚霞将彩绘玻璃染成蜜糖色。她翻开教案本，在"儿童心理疏导"章节写下新的批注：教育不是居高临下的说教，而是蹲下身，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守护成长。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虫鸣交织，恍若星辰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