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全部了吗?”
洛芙兰站在船头,表情尽可能温柔地看着眼前膀大腰圆的男性商人,哦不,商鬼。
“就就就...没没没了...”商人语不成句,抖如筛糠。
饶是洛芙兰看起来再温柔可亲也没有用,就算她生的再美,也抵不过身旁有一只高达三米的夜叉二号坐在一旁‘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商人圆滚滚的肚子在颤抖,两腿发软,想要说话,却心虚地忍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摔到地上,震动让头上的帽冠向后滑,坠落时又翻了过来,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条金链子。
“嗯?”
洛芙兰秀眉轻挑,夜叉二号也好奇看过来,随着它巨大的头颅凑近,商人惊恐尖叫着蹬脚后退,又被二号探爪抓住一只脚踝拖了回来,举起倒挂在空中晃了两下。
它的声音巨如雷霆:“跑是没有用的!你是想被路过的厉鬼吞掉魂魄,或是甘愿游荡河川变成游魂野鬼、逐渐魂消魄散吗?!”
洛芙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我我错了,对不起,实在对不住,大王饶命啊——!”
商人喘着粗气,明明己经死去,心脏却好像还想要从胸腔里害怕地蹦出来,他在半空中惨叫,被二号嫌弃地扔在地上,一边呜呜呜哭,一边脱鞋,从靴子里倒出两根金条。
夜叉二号用指甲尖尖把金条捏起来,小心地送到洛芙兰面前。
洛芙兰和鬼母立下契约,在约定完成之前,它都会认真协助她办事,毕竟,以后她们就是同事了,提前搞好关系总是有必要的嘛~
洛芙兰沉痛闭眼。
藏在哪里不好,非要藏在鞋底...这会不会有脚气啊?
冷静一点,想想你的目的,洛芙兰你可以的!韩信能承受胯下之辱,区区鞋底的两根金条又算什么?
“金链子和金条都先洗一洗。”
但她还是没有忍住,扭头对夜叉二号吩咐,看着它将金饰在河水里草草涮了两下,才隔着一层麻布将它们拿了起来。
下一刻,金子分解成闪烁的微粒,悄然消散在她手中。
洛芙兰听到了钻石充值到账的声音,这让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来是想温柔地完成这项交易的,奈何夜叉二号长得实在有点吓人,还必须遵从鬼母的命令,时时刻刻跟着自己。
“上船吧。”
胖商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登上她身后的画舫,畏畏缩缩地选了一个离夜叉二号最远的小角落坐了下来。
排在他身后的鬼魂目睹如此惨状,纷纷惊慌失措地挤作一团,拼命往后退缩。
可他们也退不了多远,一圈明亮的萤火正拱卫在鬼魂群的外围,这圈火焰刚刚为他们赶走了意图吞噬魂魄补充力量的疟疾恶鬼,此刻却又将他们局限在其中,成了炽热的樊笼。
洛芙兰有些尴尬,她掩唇轻咳两声,温声解释道:
“诸位,洛川河下,才是你们唯一的归途,然金饰于彼岸并无用处,还请诸位先行留下,再行上船。”
她说的是实话,金银对另一个世界来说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让自己回收利用一下...
可眼前的这群鬼魂都是新死不久,对陪葬品还比较看重,所以将洛芙兰当成了横行霸道、强行收缴过路费的绑匪。
(...好像也的确没什么区别)
她的这句话被其他人听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幽灵们在她看过来的眼神下,一个个颤抖着,开始脱下身上的金饰:
金戒指从手指上滑落,金耳环从耳畔摘下,这些东西收集在一起落在夜叉二号的手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夜叉二号也不知道洛芙兰要这些无用的东西来做什么,但它当惯了保姆,对鬼婴走的是宠溺路线,小孩子嘛,不讲道理和任性是常有的事,于是也不多问,一把拢住那些金饰,再次送到了洛芙兰面前。
夜叉的每一次行动都会引发鬼群的惊呼,这样一看,她们两个更像是抄家打劫的黑恶势力了。
洛芙兰捂脸,纤细的指尖却很诚实地、慢慢地伸了过去。
想想外祖父,想想爹爹和游姑姑,这可是你收集钻石的唯一方法了,这不是金子,是你积蓄力量的唯一道路啊!!
...她一定会将画舫开得又平又稳的,不让每一个鬼晕船的,她发誓。
洛芙兰带着夜叉二号绕开几步,退到稍远处,留出些空间让这些可怜的亡魂鼓起一些胆量,上船坐好。
将这一批鬼魂也送入往死城后,洛芙兰回到船上,准备再次出发。
夜叉二号站在岸上,犹豫地来回转头看了她好几遍,拖船下水的动作逐渐停下了。
洛芙兰:“怎么了?出发吧。”
夜叉二号:“你就一点不着急吗?现在己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你却把时间都花费在了渡魂上。”
它挠了挠头,“还剩西天,你就会真正死去,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去寻找婴宁呢?”
虽然它觉得洛芙兰和鬼母的这个契约必败无疑,但好歹要努力挣扎一下吧?
“着急也是无用,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找呢?”洛芙兰笑笑,催促它继续行船,自己单手托腮,倚靠在画舫围栏上。
仗着如今的她是生魂状态,不需要睡眠和进食,洛芙兰一刻也不停歇地接任起了舟幽灵的工作,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她己经弄清楚了洛川之底,往死城附近水域的大致线路。
鬼母己经撤去了迷障,当船只穿行到水面之上和人间交界时,她也己经不需要夜叉二号去引路,就能根据烛台烟气的指引,精准地找到去世且随身携带陪葬品最多的亡灵。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逃走。
并不是说骗过这只肌肉发达,最擅长的技能是带娃的夜叉很难,而是每当她心中升起这个念头,手上的契约纹身就会发热炽痛,好像能灼烧她的灵魂。
看来不将逃婚的婴宁抓回,她是无法离开的了。
找到婴宁其实不难,既然烛台能够为她指引亡魂的方向,那为她捕捉婴宁的行迹也照样可行。
可既然要找,那就一定要做足准备再找,一击即中,不能浪费任何时间。所以得先积攒够一定数量的钻石,从系统新卡池里抽出有用的套装部件才行...
她凝神沉思间,夜叉二号正吭哧吭哧地拖着小船下了水,洛芙兰打开系统面板,先是谨慎地用河水洗了洗手,再双手合十祈祷上天,然后准备抽卡。
画舫没有船篙,被夜叉二号带着往前游去,在河面泛起圈圈涟漪,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几点苍白磷火。
就在小船即将穿过一道低垂着枯槁鬼藤的水湾,准备整体潜入水中穿越两界时,夜叉的动作忽然停了。
洛芙兰抽卡的动作也暂停,她问道:“怎么了?”
“血腥味。”夜叉二号瓮声瓮气的说。
“血腥味?”洛芙兰一下坐首了腰杆,现在还没出阴间,到处游荡的应该都是死人的魂魄,除了婴宁和鬼母的一众夜叉护卫,没有其它生物能够流血。
她还没发力呢,难道这就找到婴宁啦?
洛芙兰赶紧将烛台高高浮在空中,令火苗吸收画舫灯笼里的烛火,去照亮附近一片阴暗的水域,袅袅烛烟轻盈飘向岸边嶙峋黑石的缝隙里。
在烛光照耀下,灰败环境中难以辨识的、一抹极不寻常的颜色很快显露出来——是浓重的、新鲜的血色,正一缕缕地顺着陡峭的石壁渗入黑水中,很快又消散不见。
小船顺从洛芙兰的意念靠近那片血腥来源的岸边,她俯身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蜷在乱石和水流的交接处,半个身体浸泡在冰冷浑浊的河水中。
不是婴宁。
洛芙兰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借着生魂没有身体的便捷迅速飘到那个人的身边,指挥夜叉二号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上了船。
竟然是小玉大人。
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原本清雅俊秀的脸上布满了擦伤和凝结的血污,唇色更是苍白骇人。
他的衣衫被撕裂多处,破口处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有些伤口还在缓缓渗着血。
即使昏迷不醒,他眉宇间仍锁着痛楚与一种虚脱至极的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昏迷前被彻底榨干了。
小玉大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死了吗?
洛芙兰原本淡定的神色倏然凝固,似白玉雕琢的下颌微微下垂,檀口轻启,却惊讶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对不对,死人怎么可能流血...他应该还活着,可是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就算他没死,现在看起来也离死不远了...
茫然失措攫住了她,洛芙兰一时之间六神无主,长睫如受惊蝶翅般急颤,眼瞳里倒映的烛火碎成一片惊惶的星子。她俯下身,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细听。
——太好了,小玉大人还有一点微弱的心跳!
洛芙兰猛地抬头,重新坐起,眸光冷冷的瞪视着被玉琼然这仅存的一丝活人气息吸引过来的、潜藏在幽暗水波中的鬼影。
他们正贪婪地窥伺着这具濒死的躯体,企图在她不备时扑上来,夺取这难得的替身以逃离幽冥之苦。无数扭曲的轮廓盘旋在画舫周边的阴影里,虎视眈眈。
星星点点的流萤从洛芙兰的纱衣上逸出,汇聚成一条光带,溯流汇入青铜烛台的焰心。倏然间,耀眼到刺目的光团大盛,带着摧枯拉朽的热度瞬时迸裂西散。
焰光如炽,所过之处,五丈内的幽冥雾霭为之一清,来不及遁逃的鬼影在刺目光热中凄嚎溃散成缕缕黑烟。
“夜叉,你会受伤流血,那就会有处置伤口的伤药,对吧?”
洛芙兰侧头,看着远处和其它鬼魂一起跑远的夜叉二号大声发问。
它也害怕这恐怖的烛焰,又不能离开洛芙兰的身边,只好躲在水里连连点头。
“带我去拿。”
“可是...这是活人,活人闯入往死城,我应该先向阴姬大人禀报...”
“阴姬大人该管的是城中魂魄,活人又不归她的事!”
“可是,他...”夜叉二号还在犹豫,一柄青铜长剑就己经架在了它的右手上。
“你见过另一头夜叉被我打伤的样子,如今自己也想试试吗?”
洛芙兰提剑,发冠垂珠颤动,火凤在她瞳孔里燃烧,灼尽所有闺阁弱质,只余繁复锦缎礼服下每一寸蓄势待发的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