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身份像枚投入静水的石子，在苏卿卿心头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在药局撞见他带着太医巡查药材，便借口去后院翻晒艾草；他让人送来新培育的土豆种，她只让学徒代收，连张谢笺都不敢亲笔写。可防疫的事偏生离不得他的支持，隔离区的石灰要他点头调拨，太医院的老御医质疑“生熟分开”的规矩需他出面压下，甚至京郊试种的玉米遭了虫害，都得他派来的农技官帮忙处置。
这日傍晚，苏卿卿在隔离区核对病患名单，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首到肚子饿得发慌，才发现己过了饭点。刚要叫学徒去厨房找点干粮，就见萧景琰的随从提着食盒站在帐篷外，手里还捧着个陶瓮。
“苏姑娘，王爷说您许是忘了吃饭。”随从把食盒递过来，揭开陶瓮盖子，热气混着鸡汤的香气涌出来，里面卧着只整鸡，肚子里塞着红枣枸杞，“这是王府厨子炖了三个时辰的乌鸡汤，说给您补补身子。”
苏卿卿捏着名单的手指紧了紧，刚想说“不必了”，却见随从又从食盒里取出只白瓷碗，碗底沉着几颗圆润的汤圆：“王爷说，今日是您生辰，厨房特意做了芝麻馅的。”
她愣住了——连自己都忘了的日子，他竟记着。帐篷外传来萧景琰和太医的谈话声，他正说着“隔离区的艾草得每日换”，声音清润，听不出半分刻意。苏卿卿捧着温热的鸡汤，忽然觉得，那些刻意拉开的距离，在这碗汤面前，碎得像阳光下的泡沫。
几日后，户部侍郎的公子带人闯惠民药局，说苏卿卿推广的“分餐制”是在诅咒权贵“食不果腹”，掀翻了药局的案台，瓷碗碎了一地。苏卿卿正想理论，却见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枚墨玉，语气平淡：“李公子可知，太医院昨日刚上奏，说分餐能防时疫，圣上己准在御膳房推行？”
李公子的脸瞬间白了，喏喏着说不出话。萧景琰没看他，只对苏卿卿道：“我带了新制的消毒皂，你拿去试试。”仿佛刚才的闹剧不过是拂去了衣袖上的灰尘。
那晚，苏卿卿坐在药局后院想家，青溪县的槐花、刘老汉的糙米、明宇小时候追着蝴蝶跑的模样，一一在眼前晃。忽闻身后有脚步声，萧景琰提着盏灯笼站在月下，灯笼的光晕在他脚边铺开：“听说城西的望月楼能看见整个京城的月亮，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并肩站在望月楼的栏杆边，中秋的月亮圆得像银盘，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泛着碎金似的光。“为什么不早说？”苏卿卿望着月亮，终于问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她被月光染白的发梢：“怕吓着你。”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在青溪县的日子，是我这几年最轻松的时光。不必想奏折，不用防算计，就坐在你的小摊前，看你给百姓递酸辣粉，听他们说些家长里短，比宫里的丝竹好听多了。”
苏卿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抬头时，正撞见萧景琰眼底的认真。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那抹平日里深藏的温柔勾勒得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青溪县的清晨，他穿着月白长衫坐在小摊前，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隙落在他发间，安静得像幅画。
“殿下身份尊贵，”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与民女本就不是一路人。”
“在我眼里，你从不是‘民女’。”萧景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是苏卿卿，是那个能用一碗酸辣粉搅动青溪烟火，用一壶沸水挡住疫病的奇女子。”
他的话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这些日子在京城的相处，他从未因身份而轻视她，反而处处维护她的锋芒。她在惠民药局推行“生熟分开”时，遭到老御医的质疑，是他拿着青溪县的卷宗亲自去太医院辩驳；她想在京郊试种高产土豆，是他调拨了最肥沃的良田，派了专人护卫。
“可……”苏卿卿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没有可是。”萧景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明日跟我去个地方。”
第二日，萧景琰带她去了京郊的皇家别院。朱漆大门推开，里面竟是片暖房，玻璃罩子挡住了秋风，里面暖得像春天。西域的葡萄藤爬在木架上，一串串紫得发亮；南洋的香料草散发着奇异的香气；最让苏卿卿惊讶的是，墙角几株矮树上挂着红灯笼似的果子——竟是她空间里也有的番茄。
“这些是先帝派人从海外寻来的，”萧景琰指着番茄，眼底带着笑意，“可宫里的厨子都不会做，说这果子酸得难以下咽，放了三年，竟没人敢动。”
苏卿卿眼睛一亮，挽起袖子：“殿下等着，我给您露一手。”
她借着别院的厨房，从空间里取出灵泉水洗净番茄，一半切成薄片，撒上空间里产的绵白糖，做成糖拌番茄，红白相间，看着就清爽；另一半切丁，和空间里的土鸡蛋一起快炒，油香混着酸甜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萧景琰尝了一口糖拌番茄，眉头微舒：“竟这般清爽。”再尝番茄炒蛋时，他眸色一亮，连吃了两碗米饭，看得随从都惊掉了下巴——素来清淡饮食的靖王，竟会为了一盘家常菜破了例。
“这番茄若是推广开来，百姓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菜蔬。”苏卿卿趁机提议，“还有我在青溪县种的土豆，产量极高，若能在北方推广，定能解饥荒之困。”
萧景琰看着她谈起农事时眼里的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己让人在关外试种土豆，就等你的种子了。”
苏卿卿一愣：“殿下怎么知……”
“你的空间，”萧景琰坦然道，目光清澈，“我大概能猜到一二。那日在青溪，你说山泉水能保鲜，可我派人查过，后山的水并无异处。后来见你总能拿出新鲜食材，王员外寿宴上的青梅汁，隔离区的土豆粉，都不是寻常市面上能得的，便约莫猜到了。”
苏卿卿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依仗，被撞破的瞬间，竟有些无措，像被人掀开了最贴身的衣襟。
“别怕。”萧景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安定了她慌乱的心，“这是你的机缘，我不会窥探，只会护着。”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映着整个星空，“卿卿，我心悦你，无关你的秘密，无关你的身份，只因为你是你。”
苏卿卿的心跳骤然失序，脸上腾起热意，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权倾朝野的靖王，是心怀天下的皇子，却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守护秘密。青溪县的初遇，沸水点的相视一笑，京城疫区的并肩作战，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像被穿成了串的珍珠，亮得晃眼。
暖房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玻璃罩子轻轻响。苏卿卿侧头看向身边的萧景琰，他正低头看着她刚才炒番茄炒蛋的灶台，嘴角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察觉到她的目光时，抬眸对她一笑，眼底的温柔能溺出水来。
苏卿卿也笑了，心里默念：萧景琰，往后余生，风雨同舟。
月光穿过暖房的玻璃，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枚墨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见证着这段从青溪烟火里走出的缘分，终将在京城的月色里，开出最绚烂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