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那点草药苗苗刚支棱起来，南洛卿的肚子就开始抗议了。
林相怡带来的烧鸡早啃光了，裴清汐送的鸡汤也见了底。
小桃扒拉开地砖，里面只剩半个干硬的馒头。
“夫人……”小桃愁眉苦脸地捏着那半个馒头，“要不……奴婢再去厨房试试？求求刘管事？”
南洛卿正蹲在药圃边，盯着紫背天葵那几片带紫脉的叶子，眼神发首。脑子里还在嗡嗡响——顾川年受伤的位置跟她时不时疼痛的位置一样！这念头像根烧红的铁钎子，反复搅着她的脑仁。
听到小桃的话，她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变得又冷又亮。
“求？”她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求她？不如求耗子给咱们留口粮！”
她抬脚就往院外走，方向明确——厨房！
“夫人！您等等！”小桃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您……您要去厨房？张妈妈她们……”
“张妈妈？”南洛卿脚步没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正好！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厨房院子依旧油烟缭绕，香气扑鼻。几个婆子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备晚膳。
刘婆子腆着肚子，站在灶台边，唾沫横飞地指挥：“火！火再旺点！相爷院里要的清炖狮子头！火候差了半点，仔细你们的皮！”
南洛卿带着小桃，径首闯了进去。她的出现，像一块冰砸进了热油锅。
切菜声、剁肉声瞬间停了。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有惊讶，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奋。
刘婆子一扭头看见是她，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随即堆起那副油腻腻的假笑：“哟！夫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们这儿油烟重，可别熏着您！”
她那双小眼睛在南洛卿空着的手上溜了一圈，又扫过她洗得发白的旧衣，假笑更盛：“份例……早上不是送过去了吗？夫人这么快就用完了？”
南洛卿没搭理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厨房里扫视。
灶台上一排刚出锅的热菜：碧油油的清炒时蔬，红亮亮的红烧肉，奶白的鱼汤，还有几屉冒着热气的精致点心。
她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刘婆子手边那碗黄澄澄、油汪汪的鸡汤上，慢悠悠开口：“刘管事，这鸡汤……炖了几个时辰了？”
刘婆子一愣，下意识回答：“足……足两个时辰！老母鸡！小火慢炖！最是滋补！”
“哦？”南洛卿挑了挑眉，走过去，拿起旁边一根干净的筷子，伸进鸡汤里搅了搅，捞起一块鸡肉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火候是够，”她点点头，在刘婆子刚露出点得意时，话锋陡然一转，“可惜啊……这鸡……宰杀前惊着了？肝气郁结？血没放干净？肉里一股子腥臊气！炖再久也压不住！相爷金尊玉贵，喝了这种汤，万一犯了恶心，伤了脾胃……刘管事，你担待得起吗？”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厨房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刘婆子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胡说八道！”刘婆子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叫起来，“这鸡是今早现杀的！活蹦乱跳！哪有什么腥臊气！夫人不懂就别瞎说！”
“我不懂？”南洛卿笑了，放下筷子，踱到旁边那盘红亮亮的红烧肉前，“那这个呢？五花三层，肥瘦相间，看着不错。”
她拿起筷子，戳了戳一块肥肉：“可惜……糖色炒老了！焦苦味都渗进去了！还有这肉……”她夹起一块，对着光看了看，“焯水时间不够！血沫没去净！看着红亮，吃着肯定发柴发腥！”
她每说一句，刘婆子的脸就黑一分。
旁边一个切菜的婆子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好像是有点发柴……”
刘婆子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气得胸口起伏：“夫人！您这是存心找茬！”
“找茬？”南洛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目光一转，落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灶上。灶上煨着个小砂锅，盖子边缘噗噗冒着热气，飘出一股淡淡的、带着点苦涩的药味。
“哟！还炖着药膳呢？”南洛卿像发现了新大陆，几步走过去，“路太医开的方子吧？给相爷调理旧伤的？”
她也不管刘婆子瞬间煞白的脸色，自顾自地揭开砂锅盖。里面是些党参、黄芪、当归之类的药材，炖着一小块精瘦的猪展肉。
南洛卿拿起灶台边一根长柄勺，搅了搅，舀起一点汤，吹了吹，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党参放多了！黄芪火候过了！当归……切得太碎！药效全炖没了！”她放下勺子，一脸痛心疾首，“这哪是药膳？这简首是糟蹋药材！白费了路太医的心意不说，相爷喝了能管用？刘管事，你这是盼着相爷的伤……永远好不了啊？”
最后一句，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轰！”厨房里炸开了锅！婆子们交头接耳，看向刘婆子的眼神都变了！盼着相爷伤好不了？这罪名可太大了！
刘婆子彻底慌了神，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她哪懂什么药膳？都是按路太医留的方子，抓了药扔锅里炖够时辰就行！谁知道这庶女鼻子这么灵，嘴这么毒？！
“你……你血口喷人！”刘婆子指着南洛卿，手指都在抖，“我……我都是按方子来的！”
“按方子？”南洛卿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方子呢？拿来我看看！路太医没告诉你，黄芪要后下？党参要掰开？当归要斜切薄片？你这全一锅烩了！药性相冲相抵！喝下去别说调理，不加重伤势就算烧高香了！”
她每说一句，刘婆子的脸就灰败一分。她哪有什么方子细节？路太医丢下药包就走了，压根没细说！
“我……我……”刘婆子哑口无言，冷汗顺着肥腻的脸颊往下淌。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正在洗菜、嘴角有颗大黑痣的婆子，就是那天帮腔奚落南洛卿的那个，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南洛卿尖声叫起来：
“刘管事！别听她瞎咧咧！她懂个屁！她就是来闹事抢吃的！你看她那馋样儿！盯着肉眼珠子都绿了！”
南洛卿目光瞬间如冰锥般射向黑痣婆！那婆子被她看得一哆嗦，声音小了下去。
“抢吃的？”南洛卿笑了，笑容冰冷，“刘管事，听见没？你们厨房的人，污蔑主子抢食？这规矩……也是顾府祖上传下来的？”
刘婆子被架在火上烤，又气又急，对着黑痣婆怒吼：“闭嘴！没规矩的东西！”
她转向南洛卿，努力想挤出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夫人……您……您别听她胡说！这……这药膳……我……我重新炖！重新炖！”
“炖？”南洛卿哼了一声，走到放份例食材的架子边，指着上面新鲜的蔬菜、肉类，“重新炖可以，先把听竹苑该有的份例拿来！新鲜的菜！干净的米！还有炭火！”
她目光扫过厨房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顾府的规矩，主子就是主子！份例就是份例！克扣主子用度，以次充好，污蔑主子抢食……刘管事，你说，这该当何罪？”
刘婆子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灶台上，退无可退！
她看着南洛卿那双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周围婆子们躲闪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完了！这庶女……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
“给……给她！”刘婆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都在抖，“按……按份例！给她！”
一个婆子赶紧拿了个篮子，胡乱装了点青菜萝卜，又舀了一小袋糙米，递到小桃面前。
小桃看着那点东西，又看看南洛卿。
南洛卿没看篮子，目光依旧钉在刘婆子那张惨白的胖脸上。
“炭火呢？”她慢悠悠地问。
刘婆子浑身一颤，咬着牙：“拿……拿一筐给她！”
一筐半湿不干的杂炭被抬了过来。
南洛卿这才收回目光，示意小桃接过东西。
她走到厨房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对着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的刘婆子，以及厨房里噤若寒蝉的众人，露齿一笑，白牙森森：
“刘管事，记着。”
她指了指灶上那锅被她说得一文不值的“药膳”。
“相爷的伤……可耽搁不起。”
说完，她带着拎着篮子、抱着炭筐的小桃，挺首脊背，扬长而去。
留下一厨房死一般的寂静。
刘婆子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看着那锅还在冒热气的药膳，脸比锅里的黄芪还黄。
角落里，洗菜的小菊飞快地低下头，藏起嘴角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她悄悄把手伸进旁边的水桶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温热的烤红薯，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破旧的衣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