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推开图书馆的木门时，风铃还在响。
十年了，这串用玻璃珠串成的风铃一首挂在门楣上，是陈野当年送的。阳光穿过珠子，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他画里总有的那些星星。
“还在。”陈野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确定的欣喜。他伸手碰了碰风铃，玻璃珠相撞的脆响让他睫毛颤了颤——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听见这声音。
小满转头时，看见他正盯着靠窗的老位置。那张橡木书桌还在，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角落里有个浅浅的刻痕，是当年他用美工刀偷偷刻的小太阳。
“你总坐在这里。”她走过去，指尖划过那个刻痕，“有时候趴在书上睡午觉，口水把书页都打湿了。”
陈野的耳尖红了。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是她趴在书上的样子，阳光落在发顶，嘴角还沾着点墨水，旁边用小字标着“2014年6月15日，她看的是《小王子》”。
“那时候……总躲在哲学书架后面。”他指着斜对面的书架，声音比刚才流畅些，“看你翻书的样子，能看一下午。”
小满愣住了。她想起那些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却只看到一排排沉默的书。有次她故意把钢笔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瞥见哲学书架后闪过一角蓝衬衫——是陈野常穿的那件。那时她以为是巧合，原来不是。
他们沿着书架慢慢走，像两只在时光里觅食的鸟。走到儿童区时，陈野突然停住脚，指着最底层的绘本架：“这里……藏过画。”
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当年他怕别人笑话他的画，总把新画的素描藏在《安徒生童话》的封皮里，小满发现后，就每天往里面塞一张写着读后感的纸条。
“我知道。”小满蹲下身，从《海的女儿》里抽出张泛黄的纸条，是她的字迹，“说小美人鱼不该变成泡沫，该自己造船去远航。”
陈野也蹲下来，从《夜莺》里摸出张画：是条笨拙的小船，船上站着个举着玫瑰的小人，船帆上写着“带她走”。
“那时候……想带你走。”他的手指在画纸上轻轻敲着，“去海边，听浪声，看你说的抹香鲸。”
阳光从高窗漏下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小满突然想起件事，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是水果味的，糖纸印着小熊图案。
“这个，”她把糖递给他，“以前总往你画具盒里塞。”
陈野捏着糖纸，指尖微微发颤。他当然记得——那些年，画具盒里总会莫名其妙多出各种口味的糖，草莓的、柠檬的、葡萄的。他不知道是谁放的，只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却每次都小心地把糖纸收进铁盒，现在那些糖纸正躺在新铁盒的底层，和纸条们挤在一起。
“那时候……不知道你听不见。”小满的声音低了些，“看你总不说话，以为是嗓子不舒服，想着润喉糖能管用。”
陈野突然笑了。是很轻的笑，却像春风吹化了冰。他剥开糖纸，把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他看着小满，一字一顿地说：“甜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吃她塞的糖。
走到图书馆后门时，墙面上还留着片模糊的涂鸦。是当年镇上的孩子画的，歪歪扭扭写着“哑巴配书呆子”。那时陈野看到后，红着眼圈要去擦掉，被小满拉住了。她捡起块石子，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把那些字圈在里面，像给它们戴上了个滑稽的面具。
“现在看，挺傻的。”小满摸着那个褪色的笑脸，轻声说。
陈野却摇摇头，从帆布包里拿出颜料和画笔。他蘸了点鹅黄色，在笑脸旁边画了两只手，紧紧牵着。“不傻。”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是我们的记号。”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片涂鸦上。小满看着陈野认真画画的侧脸，突然明白：那些年书架后的注视，画具盒里的糖，墙面上的笑脸，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惦记。
是两个笨拙的人，在无声的世界里，用尽全身力气，向对方递出的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野发来的消息。不是照片，是段语音，他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和一丝藏不住的雀跃：
“小满，明天还来这里吗？我想画完那艘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