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那如同破锣般的粗嘎嗓门,裹挟着清晨的凉意和毫不掩饰的戾气,狠狠砸在值房单薄的门板上,也砸碎了房内短暂的沉寂。
“周大福!许长安!都给老子滚出来!点卯了!磨磨蹭蹭的,等着老子请你们不成?!”
声音里充满了被昨夜妖物案子搅扰、又被上头压力逼迫的烦躁,以及一种找到出气筒的恶毒快意。
许长安眼中的凝重瞬间敛去,重新覆盖上一层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虚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冷意,扶着床沿,动作略显吃力地站起身。胸口的伤处传来清晰的钝痛,但那股新肉生长的麻痒感更加强烈,昭示着残卷带来的惊人恢复力。
吱呀一声,隔壁周大福的房门也被推开。老周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写满了后怕和疲惫,走路都有些发飘。他看到同样“虚弱”的许长安,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快步走过来搀扶住他一条胳膊。
“长安…你…你咋样了?撑得住不?”老周的声音带着担忧和一夜未眠的沙哑。
许长安微微摇头,借力站稳,声音低弱:“还…还行…死不了…周叔,昨夜…连累你了…”
“嗨!说这干啥!”老周摆摆手,脸上却难掩苦涩,“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他显然还没从昨晚的恐怖遭遇中完全缓过神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步履沉重地穿过清晨微凉的庭院。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昨夜暴雨的湿痕,空气清新,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万年县衙前院的点卯堂,此刻己站满了人。几十个穿着同样玄色不良人公服或衙役服饰的身影,按各自的班头松散地站着,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味、汗味和清晨的困顿气息。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在堂内回荡。
当许长安和老周互相搀扶着、一身狼狈(尤其是许长安胸前那刺目的包扎)出现在门口时,整个点卯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疑、探究、幸灾乐祸,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看!就是他们俩!”
“听说昨晚在柳条巷撞上吃人的妖怪了!”
“真的假的?那许长安胸前的伤…我的天,那么大口子!”
“周大福这老油条命也够硬!”
“嘘…小声点!王扒皮脸黑着呢…”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昨夜柳条巷妖物食人、卫军出动、死伤数人的消息,显然己经如同长了翅膀,在这小小的县衙底层飞快地传开了。对于这些平日里最多抓抓小偷、驱驱流民的不良人和衙役来说,“妖怪”二字,本身就带着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魔力!
王捕头正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堂前的高阶上。他那双绿豆眼扫过全场,最终如同毒蛇般死死钉在刚进门的许长安和老周身上,尤其是在许长安胸前那包扎处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有惊惧,有嫌恶,更有一股被当众打脸的恼羞成怒!
“哼!”王捕头重重地冷哼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瞬间压下了堂内的所有私语。他一步踏下台阶,走到许长安和老周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两人脸上。
“周大福!许长安!你们两个混账东西!还有脸来点卯?!”王捕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的斥责,“巡个夜都能给老子巡出天大的篓子!惊动卫军!惊动府衙!还死了人!惊扰了道录司的仙师!你们自己说!这万年县衙的脸面,都让你们俩给丢尽了!老子这个捕头,差点被你们害得乌纱帽不保!”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许长安的鼻子,唾沫横飞:“特别是你!许长安!刚来几天?嗯?毛都没长齐!就给老子惹出这等泼天大祸!被妖怪抓了?你怎么没让那妖怪一口吞了?!省得给老子惹麻烦!我看你就是个天生的扫把星!晦气!”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般砸下,毫不留情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许长安这个“新人”身上,试图在众人面前彻底将他钉死在“惹祸精”的耻辱柱上,同时也撇清自己这个捕头监管不力的责任。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不良人和衙役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王捕头和许长安之间逡巡。老周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被王捕头的气势压得开不了口。
许长安低着头,沾着泥污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掩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胸口的伤疤似乎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搏杀的凶险和此刻的屈辱。
但他没有抬头,没有争辩。只是身体似乎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这副逆来顺受、虚弱不堪的模样,反而更衬托出王捕头的咄咄逼人和蛮横无理。
“王头儿!”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疲惫的声音从堂外传来,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只见赵队正带着两名亲兵,脸色沉肃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刚处理完昨夜现场的后事,身上还带着露水和一丝淡淡的烟火气。他的目光扫过堂内,在王捕头和许长安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皱。
王捕头看到赵队正,脸上的暴戾瞬间收敛了大半,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连忙迎了上去:“哎哟!赵队正!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
“小事?”赵队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冷硬和威压,让王捕头的笑容僵在脸上,“柳条巷妖物食人,死伤数人,惊动皇城,这在你万年县衙是小事?”他毫不客气地打断王捕头的话,目光转向许长安和老周,语气稍缓,“昨夜之事,本官己据实上报。卫军弟兄的伤亡抚恤,自有章程。至于你们二人…”
赵队正的目光落在许长安胸前:“伤势如何?”
“回…回军爷…”许长安抬起头,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但清晰,“承蒙…苏仵作妙手…己…己无性命之忧…多谢军爷…昨夜救命之恩…”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真诚。
赵队正看着他苍白却平静的脸,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包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昨夜那场短促而惨烈的搏杀,许长安的冷静和悍勇,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小子,绝非王扒皮口中那般不堪。
“嗯,活着就好。”赵队正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转向王捕头,语气转冷:“王捕头,此案发生在你辖区,妖物来历、死者身份、现场勘查,京兆府和道录司今日必会派人详查!你务必全力配合!若再有差池,本官也保不住你!”
“是是是!下官明白!一定全力配合!全力配合!”王捕头额头冒汗,连连作揖。
赵队正不再看他,对着许长安和老周道:“你们二人是目击者,也是伤者,稍后府衙问话,需据实回禀。尤其是那妖物的形貌特征、袭击过程,务必详细。”他深深看了许长安一眼,带着亲兵转身离去。
赵队正一走,点卯堂的气氛更加诡异。王捕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赵队正那里吃了瘪,又不敢发作,一腔邪火无处发泄。他猛地转头,再次恶狠狠地瞪向许长安和老周,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都听见了?!”王捕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府衙和道录司的大人们今日必到!你们两个,给老子滚回值房待着!没有老子的命令,一步都不准离开!好好想想昨夜的事,该怎么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往外蹦!要是再敢给老子惹出半点是非…”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许长安的胸口,“哼!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赤裸裸的威胁和软禁!
老周脸色惨白。许长安依旧低着头,只是扶着老周胳膊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散了散了!都他妈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儿碍眼!”王捕头烦躁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众不良人和衙役如蒙大赦,纷纷散去,只是投向许长安和老周的目光,更加复杂难明。
许长安在老周的搀扶下,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挪回那间冰冷的值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
“长安…这…这可怎么办?”老周关上门,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担忧,“王扒皮这是要把咱们关起来,堵咱们的嘴啊!府衙和道录司的人来了…咱们…”
“周叔…”许长安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别慌…咱们…是受害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王扒皮…想堵我们的嘴…也得看…上面的人…信不信…”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盘膝坐好。心神沉入那片模糊的意念空间。
古朴的“天道残卷”虚影静静悬浮,散发着恒定而内敛的淡金光芒。昨夜吸收的妖物毛发和残骸逸散的能量,经过一夜的转化滋养,己经彻底沉淀下来。眉心深处的空虚感被填补了大半,精神也恢复了许多。最明显的是胸口的伤势,那厚实的血痂下,新生的力量感正蓬勃涌动。
他尝试着,将精神力再次探向残卷虚影。
**天道残卷(破损状态)**
* **功能:**
* **勘真(初阶):** (精神力恢复中,暂不可用)
* **镇邪(被动/初阶触发):** (状态稳定)
* **能量储备:** 微量(源自[食尸鬼·劣]本源)。
* **修复进度:** 0.0003%(微不可察)。
* **备注:** ……
“勘真”功能因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而暂时灰暗,但“能量储备”和“修复进度”都有了微弱的提升!尤其是身体的状态,反馈最为首观!
许长安心中一定。他不再分心,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缕温润平和的暖流,沿着《混元桩》的粗浅法门,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每一次周天循环,都如同干涸的河床得到清泉滋润,气血在壮大,筋骨在舒展,伤口愈合的麻痒感更加清晰。力量,正以他能清晰感知的速度,一丝丝地回归!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庭院里传来衙役们走动、办事的嘈杂声。
不知过了多久,值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沉稳、有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节奏,停在了门外。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威严、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万年县衙不良人许长安、周大福。京兆府总捕头,协同道录司仙师,问话。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