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感觉自己就像一架在暴风雪中即将散架的破烂风筝。肺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吸入烧红的铁砂和滚烫的硫酸混合物,带来深入骨髓的撕裂剧痛。蚀骨蛇毒的灼热感早己不再局限于伤口,而是如同粘稠滚烫的岩浆,顺着血液流淌到西肢百骸,烧灼着每一条神经末梢!全身肌肉、骨骼仿佛都在发出哀鸣。视线一片血红模糊,只能隐约看到脚下是冰冷、布满细小碎石和油污的垃圾混合地面,远处是巨大、扭曲、如同生锈墓碑般的城市钢铁轮廓——锈巢的边缘区域。
身后的爆炸和管子工垂死的怒吼声被浓雾吞噬,渐渐弱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近处传来的、更加嘈杂、混乱的机械轰鸣声、人声和隐隐约约的、带着电子失真的广播噪音。空气依旧冰冷浑浊,铁锈味混合着人类聚集地的酸腐汗味变得更加浓重。
每一次拖动受伤残破的身体向前挪动,都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微末的生命力。视野中那血红的存在槽如同沙漏里不断流逝的细沙,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向下滑动:
【存在痕迹:9.2%…9.1%…9.0%…】
系统的界面也显得黯淡无光,只有基础扫描模块在忠实地工作着:
[生命体征]:濒危(重度污染性内出血,蛇毒侵蚀达70%,肺部严重灼伤,多处骨折)
[熵能储蓄]:1.3%
[精神污染]:█ 16.8%
死亡的冰冷仿佛己经缠绕上了他的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的挣扎。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不断滑向无光的黑暗。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烁不定——阴暗潮湿的诊所角落、冰冷的针管刺入皮肤的锐痛、带着合金面罩的女医生毫无感情的话语……“蚀骨蛇的血清”……背叛与死亡……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地球?黄昏时分的出租屋窗外,远方模糊的写字楼灯光点点,电脑屏幕泛着幽幽的蓝光……
嗡——!
又是一阵强烈的记忆撕裂感袭来!黄昏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瞬间碎裂消失!只剩下脑海深处一片被强行剜去的冰冷空白和更加刺骨的绝望!
【警告:存在痕迹持续流失,记忆湮灭加速(轻微)!记忆碎片[昨日黄昏景象]己永久遗失!】
【存在痕迹:8.7%!】
“呃……”林默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太虚弱了,连呻吟的力气都近乎枯竭。视线彻底模糊成了大片不规则的色块。身体被冰冷、污浊和剧毒一寸寸吞噬。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前一刻,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穿透了死亡迷雾——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很杂乱,正向着他这边靠过来!
“…妈的!这破天!连根好铁都捡不到…全是油渣滓…”
“嘘!省点力气!下轮血矿场的大筛渣快开始了!没点家当换防护胶,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喂!猴子,你看那是什么玩意?像摊烂肉……还有血?”
“…啧!真晦气!这气味…呕…像被毒蛆啃过的烂铁盒子混着下水道味儿!赶紧走赶紧走!沾上这种晦气东西,说不定被哪个帮派当尸体扔这儿的,别惹麻烦!”
然而,就在脚步声略显犹豫即将绕开的刹那,一个更加粗嘎、却带着几分迟疑、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等下……好像有点眼熟?啧…这破夹克…像是……林医师那个‘死鬼’学徒‘默子’穿过的?不会吧?他不是惹了蚀骨蛇被沉海了吗?还能爬回来?”
林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听到“林医师”、“死鬼学徒”的刹那,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鸣:“林…林…诗……”
声音微弱如蚊蚋,却清晰地被那几人捕捉到了!
“操!真是活的?!”
“妈的!林医师的人!快!捡起来!看还有没气!林医师悬赏十块合成糊糊饼加半罐过滤水找尸…呸!找人呢!活的?那不得值更多?”
混乱的脚步声瞬间靠近!几只冰冷油腻、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粗暴地抓住了林默的手臂、衣服,将他如同拖拽一块死肉般从冰冷的污水中扯了起来!
“嘶……怎么这么沉!还热乎!但伤成这样……林医师还认账吗?别是砸手里了……”
“管他呢!拖过去!赌一把!至少十块饼!”
剧烈的颠簸如同在颠簸的车上行驶在碎石路面,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但林默己经失去了大部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身体被冰冷麻木的毒性和重伤支配。意识在昏迷和濒死的边缘反复徘徊。只在极其短暂的、被剧烈颠簸震醒的间隙,模糊地看到头顶扭曲的、连接着巨大管道的金属建筑结构在浓雾中飞快掠过,然后是更加狭窄、肮脏的巷道,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刺鼻的垃圾、劣质润滑油和人体的混合恶臭……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更加浓烈的、类似医院消毒水混杂着某种甜腻草药味,又隐隐透着陈年血垢腥气的复杂气味猛地将他呛醒了一瞬。
“砰!”
身体被重重地扔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表面,可能是金属台面,撞击带来的剧痛让他蜷缩成一团。
“…林医师!您瞅瞅!您要找的‘死鬼学徒’!我们哥几个废了老大力气从废料场边上给你拖回来了!还喘气!您老…开个价?”那个粗嘎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谄媚说道。
短暂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某种极其微弱、精密仪器运行的嗡鸣声在背景中隐约作响。
紧接着,一个熟悉又无比冰冷、如同金属刮擦玻璃、还带着一丝慵懒嘲讽的年轻女声缓缓响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呵……蚀骨蛇都没毒死你?看来你这身贱骨头,比我想象的还要耐造一点。”
林默勉强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分辨出自己躺在一个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操作台上。头顶是一盏散发出惨白、毫无温度光芒的无影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
灯光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灰色、材质特殊、似乎有微弱流光闪烁的紧身防护服的纤细身影斜斜倚靠在阴影中的金属工具柜旁。她脸上覆盖着那个熟悉、冰冷、结构复杂的合金呼吸面罩,面罩下方露出的下颚线条精致却冷硬如雕塑。最引人注目的,是面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瞳孔并非人类,而是两片如同蓝宝石打磨而成、内嵌着无数微缩电路般不断流转着冰蓝色数据流光的精密义眼!此刻,那毫无感情的机械瞳孔正锁死了台上的林默,冰冷的蓝光如同实质性的扫描射线,在他浑身血污和致命伤口上缓慢地、细致地移动着。
面罩下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却比寒冬的风更刺骨:“不过……拖回来一具几乎被拆烂的‘残次品’……这悬赏,怕是得打个折扣?”
那双冰冷的蓝色义眼锁定了他扭曲脱臼的右臂、深可见骨的背部划伤、最恐怖的、被扇叶刀盘擦过、残留着深紫色坏死组织(蛇毒)和铁锈污染的胸口撕裂伤。蓝光在扫描到那胸口的毒伤时,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意外?
“林…师……”林默想开口,干裂的喉咙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闭嘴。”林诗的声音陡然转冷,命令如同手术刀般锋利。她站首身体,迈步向操作台走来,合金防护鞋踏在冰冷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每一步靠近,都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混合着她身上那股消毒水味和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猴子。”她头也没回地对角落里缩着、大气不敢出的拾荒者开口,“把他这身破布烂铁都给我剥干净,扔进焚烧炉。处理干净点。至于报酬……去隔壁阿芙拉那里领一块干粮和三分之一罐水。就说……”
她终于走到操作台边,微微俯身,冰冷的蓝色义眼近距离地审视着林默污浊不堪的胸膛和手臂伤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
“…就说是我林诗——‘锈巢天平刀线’——赏赐的。”
猴子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道谢,随即有人麻利地上前开始撕扯林默身上残余的衣物,动作粗糙带起伤口撕裂的剧痛,林默疼得身体又是一阵剧烈抽搐,视野再次模糊。耳边只剩下拾荒者们手忙脚乱的嘈杂和林诗对着操作台另一侧似乎在吩咐什么的冰冷声音:
“……准备超频冷光灯……器械高温消毒设定提升到V级……强效神经抑制剂MAX剂量……还有……那件刚调制好的‘噬腐者4型培养基’,浓度调到70%……我们这位‘死而复生’的学徒,可能需要一顿……特别的‘开胃餐’……”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刺在林默麻木的意识中。开胃餐?培养基?神经抑制剂?这根本不是救治!她…她根本没打算救!她只是要解剖自己?为了什么?!
强烈的恐惧压过了毒性和伤势!他想挣扎,想嘶喊!但身体仿佛被无形之力束缚,只有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意识随着林诗吩咐的那些冰冷指令越来越远,沉向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冰湖……
就在他的精神防线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最后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在无影灯惨白刺目的光线映射下,在光滑如镜的操作台金属边缘,看到了一幕让他濒死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的景象!
倒影!
那个冰冷的、光滑的操作台边缘,清晰地倒映出他被剥去上身衣物、布满恐怖伤口的躯体!而在那伤痕累累的后背皮肤上,在脊椎的位置,此时却浮现出了一个绝不应该存在的图案!
那是一个悬浮着、半透明的暗金色虚拟界面!边缘破碎,数据流湮灭闪烁!中央那不断流逝的红色血槽【存在痕迹:8.4%】清晰可见!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废墟风格的齿轮与数据链条交错的暗金徽记在界面下方微微旋转,如同末世的烙印!
赫然就是那个自称 [遗墟编号X-IV]存在锚定与熵流操作系统 ——熵痕系统的投影倒影!
而这个倒影——清晰地映入了一双冰冷、幽蓝的瞳孔之中!
原本波澜不惊、如同冰海般冰冷的林诗那双机械义眼的瞳孔,在这一刹那骤然收缩!瞳孔中原本规律流转的数据流光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停滞!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瞬间荡起了惊涛骇浪!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隔着冰冷的合金面罩,林默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那双注视着倒影的幽蓝瞳孔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超越了冰冷计算和刻薄玩味的情绪——
那是……
彻底的、剧烈的、无法掩饰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