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钥匙冰手。
柱子攥着。
手心冒汗。
栓子猫腰钻进来。
带进一股凉风。
“哥！
账本子……
都搬西厢房了。”
他搓着手。
“李老财那龟孙……
这两天……
消停。”
柱子“嗯”一声。
眼珠子盯着账本。
密密麻麻的字。
像蚂蚁爬。
脑瓜子嗡嗡的。
日头早落了。
窗户纸黑透了。
油灯捻子噼啪。
炸出个小火花。
苏瑶（秀儿）坐对面。
头发丝有点乱。
沾了根草屑。
她正扒拉算盘珠子。
啪嗒。啪嗒。
脆响。
“东头王麻子家……
欠的苞谷钱……”
她手指头顿住。
眉头拧个小疙瘩。
“这数……
咋对不上三斗？”
柱子抬眼。
灯影里。
她鼻尖有层细汗。
亮晶晶的。
“先……先搁着。”
柱子嗓子发干。
“回头……
我找王麻子……
唠唠。”
秀儿叹口气。
肩膀塌下来。
像累狠了的小雀儿。
“这账……
比后山那藤蔓……
还缠人……”
柱子心口被啥东西。
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
酸溜溜的。
夜。
深得跟墨似的。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
飕飕凉。
柱子搓了把脸。
眼皮子沉得抬不动。
账本上的字。
全花了。
跳舞呢。
对面。
啪嗒。
算盘珠子不响了。
柱子抬眼。
秀儿脑袋一点一点。
像小鸡啄米。
下巴颏快磕到桌沿了。
手里还攥着半截炭笔。
柱子没吱声。
轻手轻脚站起来。
腿麻了。
针扎似的。
他踮着脚。
摸黑进了灶房。
水缸底儿还剩点水。
舀出来。
浑的。
沉着小渣子。
灶膛里扒拉出点火星子。
吹着了。
塞了把豆秸。
火苗腾起来。
舔着锅底。
柱子翻腾半天。
柜角里摸出小布袋。
抖了抖。
掉出最后一把白面。
掺了大半棒子面。
搅和成糊糊。
锅里水咕嘟冒泡。
面糊糊溜着边下去。
搅成黏糊糊一锅。
没油。
抓了把晒干的野葱末。
撒进去。
味儿一下就窜出来了。
他摸出个豁口碗。
盛了大半碗。
稠乎乎的。
面上……
卧了个荷包蛋。
黄澄澄的。
边上有点焦。
柱子端着碗。
热气熏着手。
烫。
他没松。
灶房门吱呀一声。
秀儿惊醒了。
猛地抬头。
“谁？”
声音带着睡懵的颤。
“我。”
柱子把碗放桌上。
咚一声轻响。
油灯昏黄的光。
跳在热腾腾的碗里。
白气儿往上飘。
带着葱香。
秀儿愣愣地看着碗。
又看看柱子。
柱子脸上沾了道灶灰。
黑乎乎的。
“趁……趁热乎。”
柱子别开眼。
手指头在裤腿上蹭。
“垫吧垫吧。”
秀儿没动。
眼珠子盯着那荷包蛋。
柱子有点慌。
“那啥……
今儿……
今儿不是……”
他舌头打结。
“不是……
你生辰吗？
晌午……
晌午忙忘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
像蚊子哼。
秀儿还是没动。
柱子心往下沉。
完了。
面糊了？
蛋腥气？
她嫌埋汰？
他伸手想端走碗。
“要不……
别吃了……”
啪嗒。
一滴水珠子。
砸在桌面上。
洇开个小圆点。
柱子手僵住。
啪嗒。
又一颗。
掉进面汤里。
溅起个小油花。
秀儿低着头。
肩膀开始抖。
细细地。
像风里的叶子。
柱子慌了神。
“咋……咋了？
哭啥？
不好吃……
我……我倒了重……”
“柱子哥！”
秀儿猛地抬头。
泪珠子断了线。
噼里啪啦往下滚。
鼻尖通红。
柱子像被钉住了。
手脚没处放。
“我……我以前……”
秀儿吸着鼻子。
声音堵得慌。
“就觉着……
你是恩人……
是……是苏家的救星……”
她用手背抹脸。
越抹越花。
“可……可这些日子……”
她喘了口气。
胸脯起伏着。
“看你跟李老财斗……
看你熬夜对账……
看你……
给我端这碗面……”
她盯着柱子。
眼里的水光晃着。
“我……我这儿……”
她手指头戳着自己心口。
“疼！
也……
也滚烫！”
柱子脑子嗡地一声。
像谁在里面敲锣。
震得他发懵。
血全涌到脸上。
烧得慌。
灶房静得吓人。
只有灯捻子。
哔哔一声。
柱子喉咙发紧。
像堵了团棉花。
他手伸进怀里。
摸了半天。
掏出来个东西。
用旧蓝布包着。
层层叠叠。
他手指头有点抖。
解那布疙瘩。
解不开。
汗都急出来了。
秀儿看着他。
泪还挂着。
没再掉。
布终于开了。
里头躺着块玉。
不大。
灰扑扑的。
缺了个小角。
拴着根红绳。
旧得发黑。
柱子把玉托在手心。
递过去。
手还在颤。
“这……这个……”
他嗓子哑得厉害。
“我娘……
闭眼前……
塞我手里的……”
他咽了口唾沫。
“说……
说能挡灾……”
他不敢看秀儿。
盯着那玉。
“跟……跟我……
啃过树皮……
挨过狗咬……
掉河里……
也没丢……”
他吸了口气。
猛地抬头。
撞进秀儿眼里。
“今儿……
给你！”
他声音忽然拔高。
带着股狠劲。
“往后的灾……
我挡！
这玉……
你攥着！
咱俩……
咱俩……”
他卡住了。
脸憋得通红。
后面那词儿。
烫嘴。
吐不出来。
秀儿看着那玉。
又看看柱子通红的眼。
她慢慢伸出手。
手指头凉。
碰到柱子滚烫的手心。
柱子像被烙铁烫了。
猛一哆嗦。
玉差点掉了。
秀儿的手。
轻轻覆上去。
连玉带他的手。
一起包住了。
柱子浑身都僵了。
就剩手心那点凉。
和……
和包着他手的软。
“柱子哥……”
秀儿声音轻轻的。
像羽毛扫过。
“这玉……
我收了。”
她手指头。
在那玉缺角的地方。
了一下。
“往后的路……
长着呢……”
她抬起眼。
泪痕还在。
嘴角却弯起来。
“咱……
一块儿走？”
柱子脑子里。
噼里啪啦炸开了烟花。
他只会点头。
使劲点。
下巴颏要戳到胸口了。
“嗯！
嗯嗯！”
* * *
油灯的火苗。
跳得欢实。
把俩人的影子。
投在土墙上。
叠在一块儿。
晃啊晃。
手还握着。
玉夹在中间。
硌着。
也热着。
窗外。
月亮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