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那个古朴的樟木匣子,散发着陈年旧木的气息,我每次看见,都如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窄门。匣子中粮票静静卧着,像一枚枚被时光褪了色的书签,纸面泛黄,字迹模糊,己然沉入半梦半醒之间。外婆每每用苍老的手轻轻抚摸那纸片,指尖竟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指腹碰着了当年粮袋里令人心慌的空荡冰凉。她曾无数次低声念叨:“粮票到手,心才放进肚子,可终究填不满一家老小的肚子啊。”那时粮站外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有被饥饿煎熬着的疲惫面庞,还有那攥着票根被汗浸得透湿的手心。粮票上“伍市斤”的字样,像三粒干瘪的麦子嵌在泛黄的纸面,无声诉说着那勒紧裤腰的艰难岁月。每当我碗中堆起小山般雪白馒头时,外婆脸上便浮起满足的微笑,叹息道:“如今白面馍管够,真好啊!”她这一声轻叹,如春风拂过沉寂己久的田野,无声无息地松开了曾经勒在生活咽喉上那根冰冷的绳索。
光阴的车轮辘辘前行,爸爸的青春岁月被那些磨得卷了边角的绿皮火车票永久镌刻了下来。他讲起当年挤入那绿皮铁盒的情景,神色间依然清晰着一种疲惫:车厢里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煤烟味,几乎寻不到落脚之地。父亲坐在吱呀作响的硬座上,啃着冷硬的馒头,眼睛却始终灼灼发亮:“当时心里揣着外头的大世界,再苦再累也挡不住闯荡的脚步!”火车载着他,也载着千万颗年轻躁动的心,轰隆隆驶向远方。车轮碾过铁轨的铿锵声,既碾碎了昔日陈旧思想的桎梏,又似擂响的战鼓,掀开了中国大地活力奔涌的崭新篇章。列车穿过隧道,窗外掠过的灯火与陌生城市渐次亮起的霓虹,都曾那样强烈地撼动过父亲的心,那不只是远方的灯火,更是一个民族在封闭后蓦然睁眼所见的光明。
轮到我这一代,己然是风驰电掣的高铁时代。坐在平稳如舟的车厢里,窗外风景如一幅流动的锦绣长卷——崭新的楼宇挺拔而立,广袤的田野铺展如茵茵绿毯,城市的华灯在暮色里闪烁如星河倾泻……每一次迅疾而安稳的出行,都让我真切触摸到时代风驰电掣的速度与温度。车厢电子屏上跳跃的数字,无声宣告着中国速度;窗外飞掠而过的,是整齐划一的蔬菜大棚,是白墙黛瓦的新农村小院,是拔地而起的科技园区……无需言语,眼前流动的风景己铺开一卷山河巨变的无声长诗。
回望三代人的旅程,从外婆指尖捏紧的粮票,到父亲手中紧攥的绿皮车票,再到我指间轻盈的高铁票根,那些深深浅浅的车辙,分明己连缀成一条波澜壮阔的五线谱。这谱上跳动着奋斗的音符,汇成了民族复兴的浩荡乐章——车轮所至,不只是距离的缩短,更是从饥饿奔向丰足、从困顿奔向希望、从追赶奔向领跑的壮阔征程。
车轮滚滚向前,在广袤的大地上刻下无言的史诗,碾过昨日沟壑,铺就明日通衢。当时代的列车呼啸向前,我们这一代少年正立于这伟大的驾驶台之上,手中紧握的,是历史交付的舵盘。我辈定当以青春热血,为中华巨龙穿越新世纪的云海,添注永不枯竭的澎湃动能。
车轮滚滚,永不停歇,一如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那木匣里的粮票,那泛黄的旧车票,连同此刻手中的票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民族如何负重行过崎岖长夜,又如何以信念为轮,在辽阔大地上刻下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的轨迹——它通向的,是无数双手正在奋力托举的、更为壮丽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