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寂静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趴在泥地上,晒得人发困。
小满蹲在自家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蚂蚁。邻居家的阿霞姐姐早上就跟着她妈妈去姥姥家了,整个村子静得像是被抽走了声音,只剩下偶尔几声鸡鸣和远处田埂上老牛的闷哼。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屋后的老桑树刚刚冒出新芽,嫩绿的芽尖蜷曲着,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小满仰头看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奶奶带她去后山摘茶的情景——手指轻轻一掐,嫩芽就落在掌心,带着青涩的香气。
她踮起脚,学着奶奶的样子,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颗桑芽,轻轻一掰。
"啪。"
细微的断裂声让她莫名兴奋。一颗、两颗、三颗......她越摘越起劲,指尖沾满了树汁的黏腻,嫩芽在她掌心堆成一小座绿色的山丘。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回头一看,是村里养蚕的李婶,她挎着竹篮,眼睛瞪得老大。
"我、我在摘茶叶......"小满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
"茶叶?"李婶两步跨过来,一把抓起她手里的嫩芽,脸色瞬间变了,"这是桑芽啊!长出来是要喂蚕的!你把芽都掐了,蚕吃什么?"
小满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绿色汁液的手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李婶的嗓门像炸开的炮仗,没过半个时辰,整个村子都知道老赵家的小孙女把桑树芽给祸害了。
小满躲在屋后那条窄缝里——那是房子和山壁之间的一道空隙,黑黢黢的,长满湿滑的青苔。她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爷爷的吼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竹条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小满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芽里,绿色的汁液渗进指甲缝,像怎么也洗不掉的罪证。
"老赵头,孩子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她把整棵树的芽都祸害完了!今年春蚕还养不养了?"
争吵声越来越近。小满看见爷爷的影子投在缝隙口,竹条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爷爷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把她从缝隙里拽出来时,小满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旱烟味。阳光突然刺进眼睛,她下意识闭眼的瞬间,第一下竹条己经抽在了腿上。
火辣辣的疼。
"让你手贱!"
"啪!"
"让你祸害东西!"
"啪!"
竹条每次落下都带着风声,小满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徒劳地蹬着腿。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劝,有人笑,还有人指着她黏满桑树汁的手指窃窃私语。
最疼的不是竹条。是奶奶站在人群外围,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手里还攥着几片她早上刚摘的"茶叶"。
二十年后的清明节,小满开着轿车回到村里。
那棵老桑树还在,树干上那道她当年被竹条抽打时抓出来的指甲痕,己经长成了扭曲的疤。她伸手摸了摸,树皮粗糙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麻。
"还记得你小时候干的好事吗?"堂哥说,"为这个,爷爷把最心爱的竹条都抽断了。"
小满摇摇头没接。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桑叶,对着阳光看了看。叶脉清晰得像掌纹,边缘己经有些发黄。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是桑树。"她轻声说。
她突然想起那天躲在黑暗缝隙里的自己。那个小小的身影,其实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想让空荡荡的午后不那么难熬。
风吹过桑树林,沙沙的响声像极了竹条破空的声音。小满把桑叶放回地上,转身走向爷爷奶奶长满野草的坟头。
她终于明白,有些疼痛会长进骨头里,但不是为了让人记住惩罚,而是为了让人记住,那些无人陪伴的时光,究竟有多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