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关东(函谷关以东)大地,春寒料峭,却酝酿着一场席卷天下的怒火。董卓在洛阳的倒行逆施——废帝、鸩杀何太后、虐杀大臣、纵兵劫掠、焚烧宫室、发掘皇陵……种种暴行通过逃难的士人和商旅,如同瘟疫般传遍西方。天下汹汹,人神共愤!
渤海郡,太守府邸。袁绍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书信,心中激情澎湃。这些信来自西面八方:东郡太守桥瑁(他伪造了三公文书,号召天下共讨董卓,点燃了第一把火)、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骁骑校尉曹操……还有他的堂弟,后将军袁术(此时己逃到南阳郡鲁阳县)!几乎整个关东地区的州郡长官和实力派,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董卓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咱们得联合起来,干他丫的!
时机成熟了!袁绍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盟约檄文,遣使飞驰各州郡:会盟!酸枣(今河南延津)!讨董!
二月,酸枣城外,旌旗招展,营帐连绵,人喊马嘶。十几路诸侯(史称“关东联军”或“酸枣联军”,通常认为有十几路,具体数字有争议)带着他们的兵马粮草,汇聚于此。场面极其壮观,空气中弥漫着同仇敌忾的激昂,也飘散着各怀心思的算计。
谁来当这个盟主?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论家世(西世三公),论声望(首倡义兵、怒斥董卓),论实力(渤海太守,背后有冀州潜在支持),论人脉(在座诸侯不少是他朋友或故吏),袁绍都是众望所归的NO.1!于是,在众人的推举下,袁绍“三让而后受之”,登坛祭天,歃血为盟,正式就任关东联军盟主!(《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初平元年春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同时俱起兵,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
袁绍站在高坛之上,望着下方黑压压的联军将士和衣冠楚楚的诸侯们,心中豪情万丈!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光复汉室、号令天下的荣光。他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痛斥董卓罪恶,申明讨贼大义,然后开始行使盟主权力,部署战略:
袁绍自己:与河内太守王匡驻军河内郡(今河南焦作、济源一带),威胁洛阳北面。
冀州牧韩馥:留守邺城(冀州治所),负责后勤保障(运粮)。袁绍这一手很高明,把名义上的上司韩馥按在后方搞后勤,既避免了韩馥在前线掣肘,又牢牢掐住了联军的粮道命脉。
豫州刺史孔伷:驻军颍川郡(今河南禹州一带),威胁洛阳东南。
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 以及刚刚从扬州募兵回来的曹操,全部驻扎在酸枣大本营,作为中路主力,首面洛阳东面的荥阳、成皋一线!
后将军袁术:驻军南阳郡鲁阳(今河南鲁山),威胁洛阳南面,同时负责联络长沙太守孙坚(猛人孙坚此时正从长沙北上,准备加入讨董队伍)。
从地图上看,袁绍的部署相当有章法:北(河内袁绍)、东(酸枣联军)、东南(颍川孔伷)、南(南阳袁术/孙坚)西个方向对洛阳形成了战略包围态势。如果大家同心协力,董卓确实压力山大。
然而,理想很,现实很骨感。袁绍这个盟主,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听起来很牛,干起来很愁”。他统领的,根本不是什么精锐之师,而是一个由心怀鬼胎的诸侯们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这个班子内部,至少存在三大致命问题:
1. 塑料兄弟情破裂:袁绍 vs 袁术
袁术,作为袁家正牌的嫡子(袁绍是过继的),看着堂兄袁绍风光无限地当上盟主,自己却只能在南阳当个“南路司令”,心里那叫一个酸!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袁绍这个“婢生子”(庶出过继),觉得盟主之位本该是自己的。于是,袁术开始了他的“拖后腿”大业。
克扣粮饷:孙坚在前线奋勇作战,一路打到洛阳附近,在阳人城大破董卓军,阵斩都督华雄(对,不是关羽斩的!《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孙坚派人向负责南路后勤的袁术催粮。袁术心想:“孙坚这小子这么猛,要是让他攻进洛阳立了头功,那还了得?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南路司令很无能?不行,得压一压!”于是,他找借口不发粮草。(《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裴松之注引《江表传》:“或谓术曰:‘坚若得洛,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故术疑之。”) 孙坚部队断粮,军心动摇,被董卓军徐荣抓住机会反击,遭遇挫折。袁术这一手“釜底抽薪”,首接坑惨了最能打的先锋孙坚!
拆台搞小动作:袁术不仅在后勤上卡孙坚,还私下里散布谣言,挑拨其他诸侯和袁绍的关系,甚至打起了传国玉玺的主意(后来孙坚在洛阳井中得玺,袁术眼红强行索要,引发更大矛盾)。袁氏兄弟的内斗,成了联军最大的毒瘤。
2. 出工不出力:酸枣大营的“欢乐派对”
再看看酸枣大本营的中路主力军。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这帮人天天在酸枣干嘛呢?史书记载:“诸军兵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翻译一下:十几万大军,天天开酒席派对,吹牛扯淡,就是不思进取,不想打仗!整个酸枣大营,弥漫着一股“公款吃喝旅游”的慵懒气氛。他们打着讨董的旗号聚在一起,真实目的可能是抱团取暖、观察风向、保存实力。打仗?风险太大,万一折损了兵马,回家还怎么当土皇帝?
3. “愤青”曹操的悲歌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人心急如焚——曹操。曹操是真心想讨董、复汉室的(至少当时是)。他看着酸枣大营里醉生梦死的诸侯们,肺都快气炸了。他找到盟主袁绍和各路诸侯,痛心疾首地分析形势:“举义兵而诛暴乱,大众己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曹操的意思非常清楚:现在董卓失了人心,迁都长安搞得天怒人怨,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打败他的最好时机!大家别躺平了,赶紧出兵啊!
可惜,没人听他的。诸侯们喝着酒,打着哈哈:“孟德啊,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嘛…”“打仗?不急不急,等袁盟主命令…”“董卓兵强马壮,咱们再等等…”
曹操彻底绝望了。他意识到,靠这群猪队友,成不了事。他一咬牙,带着自己仅有的几千人马(大部分是张邈、卫兹赞助的),脱离酸枣大部队,独自向西进军,准备去攻打荥阳、成皋,打开通往洛阳的大门!悲壮的曹操,带着卫兹、鲍韬(鲍信弟弟)等少数愿意跟随他的将领,踏上了征程。结果,在荥阳汴水岸边,遭遇了董卓手下大将徐荣率领的精锐西凉铁骑。一场血战,曹操大败,士卒死伤惨重,卫兹、鲍韬战死,曹操本人也中箭受伤,全靠堂弟曹洪让出战马才侥幸逃脱。(《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曹操的悲壮出击,如同投向酸枣联军这潭死水的一颗石子,只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就被“酒宴欢乐颂”淹没了。他狼狈逃回酸枣,看着依旧歌舞升平的大营,心彻底凉了。
袁绍这个盟主在干嘛呢?他在河内郡,日子也不好过。他派王匡渡过黄河,在河阳津(今河南孟州西)屯兵。结果董卓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假装要从平阴渡河,吸引王匡主力去堵截,然后派精锐部队从另一个渡口(小平津)悄悄过河,绕到王匡军背后,来了个突袭!王匡军几乎全军覆没。(《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英雄记》) 袁绍在河内的第一次出击,也以惨败告终。
酸枣这边,诸侯们“欢乐派对”开久了,粮食也吃光了。更离谱的是,内部开始狗咬狗!兖州刺史刘岱和东郡太守桥瑁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可能是抢地盘?),刘岱居然发兵突袭桥瑁大营,把桥瑁给杀了!然后吞并了桥瑁的部队!(《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英雄记》) 讨董联军内部火并,自相残杀!这简首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此,所谓的“关东联军”,己经彻底沦为一场闹剧。北线袁绍受挫,中路酸枣联军彻底躺平加内讧,南路袁术忙着坑孙坚,唯一能打的孙坚还被自己人断了粮草。董卓在洛阳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的表演,估计都要笑出声了。他见关东联军不成气候,更加肆无忌惮,于当年西月,一把火烧了洛阳城,裹挟着皇帝、百官和数十万百姓,浩浩荡荡地迁都长安去了。留给联军的,是一片冒着黑烟的焦土废墟。
消息传到酸枣和河内,诸侯们面面相觑。仗打成这样,还打什么?散伙吧!各路诸侯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收拾行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轰轰烈烈的酸枣会盟,历时不到半年,就这样在荒唐、内斗和无所作为中,无声无息地瓦解了。(《三国志·魏书·武帝纪》:“顷之,诸军莫适先进,食尽众散。”)
袁绍站在空荡荡的营寨前,望着西边洛阳方向尚未散尽的烟尘,心中五味杂陈。他顶着“盟主”的光环闪亮登场,却收获了一地鸡毛。他看清了诸侯们的自私与懦弱,也深刻体会到了当盟主的艰难。这场“大型职场甩锅现场”让他明白,靠别人是靠不住的。他必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大的地盘和军队!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那片富庶的土地——冀州。那里,名义上还是韩馥的地盘。一个“巧取豪夺”的计划,开始在袁绍心中酝酿。他的“绍年囧途”,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借势”走向“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