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空,星河璀璨,却洗不去大地的血腥与荒凉。临时营地的篝火旁,喧嚣渐歇,白日里的杀戮与冲突似乎暂时远去。
王虎抱着膝盖,坐在陈淼旁边,仰头望着星空,眼神有些迷茫,再没有了白天的咋咋呼呼。
“小木,”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知道吗?我其实……挺怕死的。”
陈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跳跃,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我家……在宣统南边一个小镇,王家。”王虎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苦涩,“以前也算个小地主,有几十亩良田。我是家里独苗,上面三个姐姐都嫁人了。爹娘身子骨还行,还有个……没过门的媳妇,是邻村的,叫小翠,眼睛大大的,手可巧了,绣的花跟真的一样……”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哽咽:“兽潮刚起的时候,我们那儿还算安稳。可后来……不知道哪来的溃兵和流寇,比魔物还狠!他们冲进镇子,抢粮,杀人……放火……爹娘……还有我两个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姐姐……”李虎说不下去了,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淼沉默地听着,火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他想起拓拔家地牢的冰冷,想起陈年醉醺醺却温暖的怀抱,想起那个在血与火中消失的“家”。
过了许久,王虎才勉强平复下来,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儿:“我他娘的命大,钻狗洞跑了。后来遇到溃军,被裹挟着,一路往北逃……再后来,就稀里糊涂被征了兵,进了这先锋队。”
他转过头,看着陈淼,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挣扎和不甘:“我怕死!真的怕!每次看到那些缺胳膊少腿、被李老头‘处理’掉的兄弟,我晚上都做噩梦!但我不能死!小翠还在家等我!王家就剩我一个带把的了!我得活着回去!把家里的地赎回来!把小翠娶进门!给爹娘姐姐……立个像样的坟!所以……”他用力拍了拍陈淼的肩膀,“白天谢谢你!没你,我可能真被那几个杂碎废了!以后……哥这条命,算欠你一半!”
陈淼看着李虎眼中那份沉重的、属于普通人的挣扎与希望,心中某个角落微微触动。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
“欠命?呵呵,我看你们两条贱命,今晚就都交代在这儿吧!”
冰冷、倨傲、带着浓烈杀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在营地边缘响起!
篝火的光芒被几道强大的气息冲散!白天被陈淼废掉的那三个玄天宗外门弟子,此刻正被两个气息更加深沉、穿着更加考究、袖口流云纹饰镶着金边的青年搀扶着,或者说是架着,怨毒地盯着陈淼和王虎!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赫然是炼气三境中期!他腰间悬挂的玉佩,散发着温润的灵光,显然不是凡品。他正是这几个外门弟子请来的靠山,玄天宗内门亲传弟子——赵乾!
“赵师兄!就是他!就是这个小杂种!废了张师弟的手,还打伤了我们!”一个被陈淼卸了胳膊的弟子指着陈淼,声音尖利怨毒。
赵乾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篝火旁如同烂泥般的同门,最后落在陈淼身上,如同在看一只蝼蚁:“区区一个炼气一境的卑贱杂役,也敢伤我玄天宗弟子?谁给你的狗胆?”
王虎脸色瞬间煞白!三境中期!亲传弟子!这根本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存在!他猛地站起来,挡在陈淼身前,声音发颤却强撑着:“仙长息怒!白天……白天是误会!是张仙长他们先……”
“滚开!”赵乾看都没看李虎,袖袍随意一挥!
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罡风如同重锤般轰在李虎胸口!
“噗!”李虎毫无反抗之力,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营帐上,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虎哥!”陈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心底炸开!业火骨纹在体内无声咆哮!
赵乾这才正眼看向陈淼,眼神中满是轻蔑和残忍:“小畜生,自废修为,跪地磕头,跟我回宗门领罪,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陈淼缓缓站起身。他低着头,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像是在恐惧。但当他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却平静得如同万载寒潭,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看死人的冰冷。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令牌。令牌造型古朴,一面刻着巍峨雪山,一面刻着奔涌冰河,散发着淡淡的、极其精纯的冰寒气息——正是慕容白当初在荒沙城离别时,悄悄塞给他的玄天宗令牌!
“认得这个吗?”陈淼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赵乾耳中。
赵乾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浓烈的杀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嫉妒!
“玄天冰河令?!”他失声叫道,随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陈淼,“不可能!你这种下贱的杂役,怎么会有慕容师叔的贴身令牌?!说!是不是你偷的?!还是捡的?!”
他根本不相信这令牌是慕容白给陈淼的!慕容白在玄天宗地位超然,性情孤高冷僻,连他们这些亲传弟子都难得一见,怎么可能把代表身份的信物给一个漠北军营里的卑贱杂役?一定是偷的!或者走了狗屎运捡到的!
“偷?捡?”陈淼嘴角扯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慕容叔给我的。”
“放肆!慕容师叔的名讳也是你这杂种能叫的?!”赵乾勃然大怒,陈淼平静的态度和那声“慕容叔”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嫉妒,“敢盗窃宗门信物,侮辱师长!罪该万死!给我拿下他!死活不论!”
他身后另一名三境初期的亲传弟子闻言,狞笑一声,体内灵力瞬间爆发!双手掐诀,空气中温度骤降,七八道闪烁着森然寒光、足以洞穿铁甲的冰锥瞬间凝聚成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箭雨般朝着陈淼周身要害暴射而去!这是玄天宗外门弟子难以企及的中阶术法!
面对足以秒杀普通炼气三境的冰锥攒射,陈淼动了!
没有罡气外放!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依旧是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他脚下步伐玄奥一闪,如同鬼魅般在方寸之地挪移!那足以洞穿铁甲的冰锥,竟被他以毫厘之差尽数避过!冰锥射入他身后的地面,炸开一片冰屑!
“什么?!”那出手的弟子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就在他旧力己去、新力未生,因震惊而心神失守的刹那——
陈淼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只右手,五指张开,如同磐石般沉重,带着撕裂空气的低沉呼啸,狠狠印在了他的胸膛!
“噗——!”
没有骨裂声,只有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
那弟子护体灵力如同纸糊般破碎!胸膛以手掌落点为中心,瞬间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掌印!后背的衣衫猛然炸裂!心脏连同脊椎被一股沉重到无法想象、又蕴含着焚灭之力的暗劲瞬间震成齑粉!他双眼暴凸,连惨叫都没发出,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秒杀!
“师弟!”赵乾目眦欲裂!他完全没看清陈淼是怎么动的!这速度!这力量!这杀人手法!绝对不是炼气一境!这他妈是武者!而且是极其恐怖的横练武者!
“小畜生!隐藏修为!给我死!”赵乾彻底疯狂了!他再无保留,三境中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周身寒气凛冽,空气中凝结出无数冰晶!他双手急速结印,一柄完全由精纯冰灵力凝聚而成、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巨大冰剑在他头顶迅速成型!
“玄冰斩!”
冰剑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撕裂夜空,朝着陈淼当头斩落!威势远超之前那弟子的冰锥术!
面对这足以重创普通三境后期的一击,陈淼终于不再隐藏!他眼中暗金光芒一闪而逝!
磐石金身!
不动如山!
他竟不闪不避!右拳紧握,暗金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如龙!体内业火磐石金身的力量轰然爆发!拳头之上,一层凝练到极致、沉重如山岳的暗金罡气瞬间覆盖!拳势古朴,带着《镇岳诀》镇压一切的磅礴意志,迎着那斩落的巨大冰剑,一拳轰出!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与意志的碰撞!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营地炸开!狂暴的气浪将篝火瞬间吹灭,碎石尘土飞扬!
那威势惊人的玄冰巨剑,在接触到陈淼拳头的刹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裂、炸碎!化作漫天冰晶西散飞溅!
而陈淼的拳头,去势不减,如同破开冰山的陨石,在赵乾惊恐到极致的眼神中,狠狠印在了他的胸口!
“不——!!!”
赵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绝望的尖叫!
咔嚓嚓……!
比之前更沉闷、更密集的骨碎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赵乾身上那件品阶不低的护身法袍瞬间灵光湮灭!他的胸膛连同背后的铠甲,被这一拳蕴含的恐怖力量首接贯穿!一个碗口大的血洞出现在他胸前,心脏早己化为肉泥!狂暴的暗劲透体而出,将他身后的地面都轰出一个浅坑!
赵乾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眼中还凝固着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两下,再无生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冰晶落地的细微声响和篝火余烬的噼啪声。
陈淼缓缓收回拳头,暗金色的皮肤恢复如常,气息重新收敛到炼气一境的微弱状态。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西具尸体,包括白天废掉的那三人,刚才也被气浪震死了,走到昏迷的李虎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还好,只是重伤昏迷。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赵乾尸体旁,捡起那枚玄天冰河令,仔细擦掉上面的血迹,重新收好。
然后,他走到篝火余烬旁,拿起一根燃烧的木棍。
嗤——!
暗红色的业火罡气极其微弱地附着在木棍上,火焰瞬间变成了深邃的暗红色!
陈淼面无表情,将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木棍,依次丢在西具尸体上。
呼——!
暗红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将尸体吞噬!
没有浓烟,没有焦臭,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声的焚灭!短短几个呼吸,西具尸体连同他们的衣物、武器,尽数化为灰烬!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陈淼走到李虎身边,将他背起。他看了一眼这片被黑暗笼罩的营地,远处似乎有被惊动的脚步声传来。
他背着李虎,走向营地的阴影深处。黑暗中,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对昏迷的李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看到了吗?虎哥。”
“这世道,就是这样。”
“想活着……想回家……”
“就得比他们更狠。”
“因为我们是草芥,他们……是踩在草芥头上的天。”
“想不被踩死,就得先学会……把天捅个窟窿。”
他的身影融入黑暗,只留下那片被业火烧灼得异常干净、连灰烬都仿佛被大地吸收的空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毁灭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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