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温吞的水里,缓慢地浮出水面。裴星禾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在地板上拉出一条明亮的光带。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干沙,火烧火燎地疼。头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每一次轻微的转动都牵扯着钝痛。身体也泛着酸软,使不上力气。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昨晚那场激烈的争吵、失控的心跳、还有那张写着“换人”的匿名信带来的憋闷感,仿佛加重了身体的不适。抬手摸了摸额头,温度比正常偏高,手心下的皮肤也有些发烫。
果然还是中招了。低烧。
“该死……”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这破身体,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风口浪尖上添乱。更该死的是谢予安那张乌鸦嘴的匿名信!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强撑着下床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嘴唇干得起皮,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一片恹恹的病气和挥之不去的烦躁。手臂上的过敏区域依旧红肿发痒,好在似乎没有恶化。
这副样子,怎么录节目?怎么面对那些摄像头?怎么面对……那个始作俑者?
她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换上了一套相对休闲但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衫和长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支节目赞助的手机塞进了口袋。那份冰冷切割的声明草稿还静静躺在备忘录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推开房门,走廊里静悄悄的。她踩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向楼梯。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客厅传来宋知屿活力西射的声音:“哇!匿名信?!这么刺激!”接着是张导乐呵呵的介绍声:“没错,这就是我们新环节‘心语漂流瓶’!每位嘉宾每天可以写一封匿名信,投入指定信箱,由我们的‘信使’随机派送给另一位嘉宾!收到信的嘉宾可以选择回复,也可以选择沉默。但所有信件内容,都会在最终告白环节揭晓哦!”
匿名信?裴星禾脚步顿了一下,扶着楼梯扶手,只觉得这个环节更加无聊且麻烦。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窝着。
她走下楼梯。客厅里,除了谢予安,其他嘉宾都到齐了,正围着茶几上一个做成漂流瓶造型的信箱讨论着。看到她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裴姐早!”宋知屿元气满满地打招呼,但看清她的脸色后,声音带着关心,“呃……裴姐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他昨晚被那声摔门惊到了,但见裴星禾没提,他也识趣地没问。
黎曼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温和地问:“星禾,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着有点没精神。”
沈确推了推眼镜,没说话,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观察。许幼歆和周晨也是一脸关切。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头有点沉。”裴星禾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摆摆手,走到沙发边,挑了个离人群稍远的单人位坐下,将自己尽量缩进柔软的靠垫里,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她刻意忽略了一道从她下楼时就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那道视线来自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看外面风景的谢予安。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很好,装不认识?正合她意。裴星禾垂下眼,只希望这环节快点结束。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张导拍了拍手,“我们的‘心语漂流瓶’就正式启动!这里有纸和笔,大家现在就可以写下今天的第一封匿名信,投入信箱。午餐后信使会开始派送!”
工作人员分发了印有节目Logo的精致信纸和信封。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裴星禾拿着纸笔,只觉得头疼欲裂,思维一片混沌。写什么?给谁写?她现在只想睡觉。她敷衍地在纸上画了个叉,揉成一团塞进信封,随手丢进了信箱——爱谁谁,反正她没心情搞这些。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低头画叉的时候,窗边那个挺拔的背影终于微微侧过身,目光穿过人群,极其短暂地、锐利地扫过她苍白的侧脸和蜷缩的姿态。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研判。
午餐裴星禾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几口清淡的蔬菜。身体的不适感让她有些食不知味。就在她想着怎么找借口回房休息时,信使——一个穿着可爱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抱着信箱,开始在客厅里随机派发信件。
裴星禾心不在焉地看着。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玩偶熊爪伸到了她面前,递过来一个素白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打印的“收件人:裴星禾”。
她愣了一下,接过信封。谁给她的?她带着一丝狐疑,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是用打印体打出来的,不带任何笔迹特征:
【感冒多喝水,药在厨房左边第二个壁柜。别硬撑。】
裴星禾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谁?!是谁写的?!
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迅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黎曼正优雅地拆自己的信。
沈确看着信纸,若有所思。
宋知屿对着镜头夸张地哇哇叫,展示着他的信。
许幼歆和周晨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谢予安……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拆开自己刚收到的信封,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是他?!
只有他!只有他昨晚在客厅近距离看过她不舒服的样子!也只有他……可能知道她根本没心思去找药!厨房壁柜?他连这个都清楚?
那股被窥视、被掌控的强烈不适感再次攫住了她!他什么意思?装什么好人?还有这打印体……是怕被她认出笔迹吗?欲盖弥彰!
怒火夹杂着低烧带来的烦躁让她更加不舒服。她死死攥紧了那张信纸,指尖用力到泛白。
“裴姐,谁的信啊?写了什么?”宋知屿好奇地探过头。
裴星禾猛地回神,迅速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没什么,提醒多喝水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这时,信使玩偶又来到了她面前。
又来一封?!
玩偶熊爪再次递给她一个信封。
裴星禾的心沉了一下,几乎是带着怒气接过信封拆开。
第二封信,同样是打印体:
【下午约会,地点:后花园玻璃花房。换季易感冒,带件外套。】
约会?下午有约会环节?她根本不知道!而且……地点都指定了?还是打印体?!
这封信的内容,比刚才那封更让她火冒三丈!他不仅知道她不舒服,还擅自安排了约会?!还是用这种匿名的方式!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和被冒犯感席卷了她。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用这种方式操控着。
“下午有约会?”裴星禾强压着火气,首接看向张导,声音带着质问,“我怎么不知道?”
张导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解释:“哦哦,裴老师,是这样的!这是昨天‘心跳问答’环节的后续安排。当时你和谢老师完成了惩罚任务,按照规定,你们两位获得了一次自由选择约会对象和地点的权利。昨天时间太晚,就没来得及宣布。这不,正好借匿名信的机会,把约会地点告知你了。至于约会对象……需要你自己邀请哦。” 张导的眼神瞟了一眼谢予安的方向,暗示意味明显。
原来如此。裴星禾心里冷笑。又是节目组的套路!而谢予安,就利用这个匿名信的机会,不仅告知了地点,还对她“关怀备至”!
她攥着两张信纸,只觉得掌心发烫。低烧带来的酸软和烦躁,加上这接二连三的“匿名关怀”,让她感觉心力交瘁。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裴姐,你脸色真的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许幼歆担忧的声音传来。
裴星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她看了一眼那两张刺眼的匿名信,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依旧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男人。
休息?不。
她裴星禾,从来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更不会在对手面前示弱!
“我没事。”她挺首了因为不适而微微弓起的背,声音刻意扬高,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倔强,“约会而己,有什么不能去的?”
她说着,目光锐利地扫过谢予安的方向,仿佛在隔空宣战。
谢予安似有所感,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过客厅,精准地落在裴星禾那张因为低烧和怒意而微微泛红、却又强撑着气势的脸上。他眼神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没有惊讶,也没有得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语里的决心。
裴星禾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的目光,攥着信纸的手更紧了。
下午是吧?玻璃花房是吧?
行。
谢予安,你想玩,我奉陪到底。
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