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线变得稀薄，染着一层灰蓝。叶俊深蹲在田埂边凸起的硬土块上，膝盖顶着胸口，姿势像个被霜打了的蘑菇。目光越过收割后空荡的田垄，投向远处模糊的地平线。土路上，几个饭后溜达的乡邻缓慢移动，轮廓在渐暗的天色里融成深浅不一的墨点。
他低头，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亮着，光标在一行字后面固执地闪烁：“颜姐，我在老家了”。
就这么几个字，他打了删，删了又打。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他想起车站里颜婉蓉挺首的背影，想起她轻描淡写地说“钥匙你身上有”。那不是一句普通的话，那是一份没有明说的信任，一个无需言语的归处。而他现在，正准备用一句谎言去回应这份信任。
心口发闷。他最终还是划过屏幕，删掉了整行字，将手机塞回口袋。一声低沉的叹息从胸腔里逸出，消散在带着泥土和草梗味道的空气里。
身后靠墙停着一辆沾满干涸泥点的旧电动车，深蓝色的车身有些地方漆皮己经剥落，露出灰白的底子。这是他爸淘汰下来的坐骑，除了铃不响，哪都响。
叶俊深走过去，跨上车。车座有些塌陷，坐下去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的弹簧。他单脚支地，天边的晚霞烧得很旺，大片大片的橙红和紫红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右手拧动车把，老旧的电机发出一阵不太情愿的嗡鸣，车身抖抖索索地向前滑了出去。车轮碾过门前坑洼不平的土路，颠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晃荡，随即驶上了通往镇子的水泥乡道。
风迎面吹来，带着田野里的泥土气息和新割稻茬的微涩味道。这股味道他闻了十几年，熟悉又踏实，却压不住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轻轻哼起一支没有固定旋律的歌，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歌声未落，路旁一户人家低矮的红砖院墙根下，猛地窜出一条半大的黄狗，竖起尾巴，对着疾驰而过的电驴狂吠起来：“汪！汪汪汪！”
狗叫声凶狠又突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叼着烟袋的老头探出头，看见是叶俊深，咧开没几颗牙的嘴笑了：“哟，俊深啊！你吓唬我家阿黄干嘛？”
叶俊深哭笑不得，捏了捏刹车，车速慢下来：“七叔，是它吓唬我。”
“出息。”七叔嘬了口烟，吐出的烟圈被风吹散，“这么晚了去镇上？又没带个姑娘回来给你爷奶瞧瞧？”
叶俊深含糊地“嗯”了一声，脚下一蹬，准备开溜。
“哎，等等，”七叔叫住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在城里读书累着了？还是跟对象吵架了？”
叶俊深头皮一麻，干笑道：“没，没对象，学习忙。”
“少来这套。”七叔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你们年轻人那点事，我懂。听叔一句劝，姑娘家是要哄的，闹了别扭，买点东西说两句好听的，不就完了？别犟。”
叶俊深应付着点头：“知道了七叔，我先走了啊！”
他拧动车把，电动车发出一声更大的嗡鸣，几乎是窜了出去，把七叔的“慢点开”和阿黄的“汪汪”声都甩在身后。
电动车驶下一个不长的缓坡，晚风骤然加大，呼啸着灌进领口和袖管，吹得人一个激灵。他沿着河渠慢慢骑着，七叔那几句玩笑话，却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
姑娘家是要哄的。
他眼前浮现出颜婉蓉那双带笑的杏眼。他拿什么哄？他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这一刻，他很想颜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