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屋里犹豫了半天，叶俊深又下了楼。
爷爷放下酒杯，咂摸了一下嘴里的余味，浑浊的目光落在叶俊深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心和一种朴素的处事道理：
“那个颜老师……你麻烦了人家这么久，不能光嘴上谢。得记着人家的好。等过阵子，你回学校前，看能不能请她来咱家吃顿饭。咱们农村人没啥好东西，杀只鸡，捞条鱼，总归是个心意。”
老爷子的话朴实无华，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叶俊深步子顿住了。
请颜姐……来这儿？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阳城那间窗明几净、弥漫着温和香气的公寓，再看着眼前这昏暗灯光下、墙壁斑驳、弥漫着柴火和饭菜混合气味的堂屋，还有围坐一桌、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的家人……一股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喉咙发紧。
颜姐那样精致得体、优雅从容的人，踏进这间屋子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局促？甚至……嫌弃？
“确实，”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颜姐对我……真的很好，这段时间，多亏了她。”
这话发自肺腑，带着深深的感激，却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老爹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黝黑的脸上满是赞同，“人家一个城里姑娘，跟你非亲非故的，这么照顾你，是恩情。请！必须请！到时候我跟你爷爷下塘捞条大的！”
老爹和爷爷的话让他忍不住开始幻想那个画面......
颜婉蓉穿着她那些剪裁优雅的衣裙，踩着那双永远纤尘不染的高跟鞋，推开这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这弥漫着烟火气的堂屋。
她脸上会带着惯有的、温和得体的笑容，礼貌地称呼他的家人，或许还会带来包装精美的伴手礼。
她会坐在自己身边这张吱呀作响的长条凳上，用那双白皙修长、一看就没沾过阳春水的手，拿起这粗瓷碗和竹筷子……
老妈会热情地给她夹菜，奶奶会絮叨着让她多吃点，老爹和爷爷会笨拙地表达着感谢。
颜姐会怎样应对？
她会优雅地小口吃着沾着油星的农家菜吗？
她会觉得这土灶烧出来的饭格外香，还是……
会不动声色地忍受着这粗糙的环境？
幻想延伸出去。
饭后，夕阳西下，他或许可以带着颜姐在乡间的小路上走一走。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路边是疯长的野草和散发着农家肥气味的菜地。
她会小心地提着裙摆，避开泥泞和水洼。大黄狗也许会不知趣地凑过来，摇着尾巴嗅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水味。到那时，他大概真的会像一个蹩脚的英雄，故作镇定地站出来，替她“撵”走那只热情的大黄……
这画面带着一种不现实的温馨感，却又扎在叶俊深心底最柔软也最自卑的地方。
邀请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被那巨大的差距感和一丝莫名的胆怯压了下去。
晚饭后，堂屋里弥漫着油烟的余味和碗碟碰撞的脆响。
叶俊深胸口像是被那杯粮食酒和爷爷的话噎住了，闷闷的。他起身溜达到家门口，晚风裹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气拂面，才稍稍透了口气。
门旁围着一小片精心侍弄的菜园。
竹竿搭的架子爬满了翠绿的豆角藤，黄瓜顶着嫩黄的小花，西红柿沉甸甸地坠在枝头，红绿相间，在渐沉的暮色里依旧鲜亮。
这方寸之地，是奶奶从土里刨出的、独属于她的“精致”，带着股不服输的鲜活劲儿。
叶俊深下意识掏出手机，对着这片盎然生机“咔嚓”一声。
屏幕里定格的小小绿洲，让他心头一动——颜姐要是看到这片生机，会说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