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回到家时，天己经黑透了。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站在玄关处，手指悬在电灯开关上，迟迟没有按下去。黑暗里，消毒水的气味还萦绕在衣领间，活检室的冷光灯似乎仍在眼前闪烁。巫宇晨最后那句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别上网查资料。”
可人总是这样，越是被告诫不要做什么，就越忍不住去想。她打开手机，指尖在搜索框上方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输入了——“1.5厘米乳腺结节恶性概率”。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蓝光映着她发青的眼圈。搜索框里"1.5厘米乳腺结节"几个字刚打出来，联想词就自动跳出了"恶性"“转移”“能活多久”。
页面加载的瞬间，阮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医学论坛上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像蚂蚁般爬满屏幕：
“边界不清、点状强回声，恶性可能较高。”
“淋巴结肿大，需警惕转移。”
“五年生存率……”
——“别上网查资料。”
巫宇晨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冷静、克制，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水。可手抖得太厉害，玻璃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她蹲下去捡，锋利的玻璃边缘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来，她却没觉得疼。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真的感觉不到痛的。
第二天闹钟响到第三遍，阮晴才挣扎着起床。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她多扑了层粉底，又涂上珊瑚色口红，看起来总算像个活人。地铁上刷朋友圈时，大学同学晒的婴儿照片和闺蜜的婚纱照交替闪过，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活检结果是恶性，这些平凡幸福都可能与她无关。
她不想一个人待着，更不想让同事看出异样。可当她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时，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却像扭曲的符号，怎么都看不进去。
“阮晴，这份报表你核对一下。”李姐把一叠文件放在她桌上。Excel表格里的数字开始扭曲变形，公式栏变成病理报告上的医学术语。她机械地敲着键盘，右胸穿刺点随着心跳传来阵阵钝痛，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伤口里搅动。
她机械地点头，可翻了两页，脑子里却全是昨天活检针“咔嗒”的声响。
“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李姐皱眉。
“有点感冒。”她勉强扯出一个笑。
李姐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不愿多说，便叹了口气：“真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别硬撑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说完，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出去吃饭了。阮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独自一人来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点了一杯滚烫的美式，试图用咖啡的苦涩来麻痹自己。然而，咖啡端上来后，她却一口都没喝，只是任由那袅袅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她木然地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感觉自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与这个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巫宇晨。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休闲外套，褪去了白大褂的严肃，多了几分邻家男孩的清爽。左手提着便利袋，右手正在接电话。阳光落在他侧脸镀上金边，轮廓清晰得像是被刀刻出来的。
她下意识想躲，可他己经抬头，目光穿过马路，首首地撞上她的视线。
两人隔着车流对视了一秒。
然后，他低头，继续往前走，仿佛没看见她。
——【三天后出结果】
——【别迟到】
他的消息还躺在她的手机里，冷冰冰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阮晴攥紧了手中早己冷却的咖啡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莫名的悲哀和可笑涌上心头。
他们认识了二十年，从小学到高中，他们曾是课桌紧挨的同窗，他和她每天一起放学回家，他给她抄过作业，他们甚至一起去后山看日落。畅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那些青葱岁月里的点点滴滴，曾经那么真实而鲜活。
可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医患关系。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那杯未曾动过的咖啡推到一边，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第二天的夜晚，比第一个夜晚更加难熬。白天的强颜欢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的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心惊肉跳。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终于，在无尽的煎熬中，第三天的清晨来临了
阮晴几乎是在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或者说，她一夜未眠。她盯着天花板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纹路，默默地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七点，七点半，八点，八点半……九点。
预约的时间是九点半。该去医院了。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双脚落地的瞬间，一阵虚软让她险些跌倒。她扶着床沿站稳，一步一步挪到镜子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深深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她看起来如此憔悴，如此陌生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今天，她就会知道答案。
——是生，还是死。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像两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她走进浴室，用冷水拍了拍脸，然后开始机械地刷牙，洗脸，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滞涩。
她选了一件自己平时最喜欢的浅蓝色连衣裙，希望这抹明亮的色彩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好运。
最后，她站在门口，再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冰凉的门把手。推开门，清晨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倾泻而下，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冷。
前方，是决定她命运的审判庭。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