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祥云缭绕的南天门外,卷帘大将手持降妖宝杖,肃立在凌霄殿前。
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一身银甲在仙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作为镇守凌霄殿的卷帘将军,他己在此站立了整整三千年。
"卷帘兄,又在恪尽职守啊?"天蓬元帅晃着酒壶,醉醺醺地飘过来,腰间九齿钉耙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卷帘微微皱眉道:"元帅,蟠桃宴在即,您这般模样若被玉帝看见..."
"怕什么!"天蓬大笑着拍打卷帘的肩膀,"那老儿此刻正与老君论道,哪有闲心理会我等?走,我新得了瑶池仙酿,共饮一杯!"
卷帘坚毅的面容松动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道:"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他目光扫过天蓬泛红的脸颊,低声道,"倒是元帅,莫要误了明日盛宴。"
天蓬撇撇嘴,仰头灌下一口仙酿道:"你这人,就是太过死板。三千年如一日站在这里,不闷得慌?"
卷帘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翻腾的云海。
他何尝不羡慕天蓬的洒脱?
但职责二字,早己刻入他的仙骨。
自被点化成仙那日起,他便立誓守护天庭威严,哪怕永远做个默默无闻的守门将。
天蓬见他不语,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卷帘望着好友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这天蓬虽放荡不羁,却是天庭中为数不多的值得交心之人。
次日,瑶池仙境仙乐飘飘,七彩祥云化作虹桥,迎接各方仙真。
卷帘奉命提前来到瑶池,监督宴席布置。
"将军,这琉璃盏该放在何处?"一位粉衣仙女手捧晶莹剔透的七彩琉璃盏,面露难色。
卷帘认得那是王母娘娘最心爱的宝物,由三十三重天外的玄晶炼制而成,能映照三界众生相。
他小心翼翼接过:"此等贵重之物,需置于主案中央。"
就在他亲自摆放琉璃盏时,忽然察觉底座有些倾斜。
卷帘眉头一皱,正欲调整,忽听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不好了!齐天大圣偷吃了老君金丹,正大闹天宫!"一名天兵慌慌张张冲进来报告。
卷帘手一抖,琉璃盏从案几滑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他眼睁睁看着那七彩流光坠向白玉地面。
"砰——"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瑶池。
七彩琉璃盏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照出卷帘惨白的面容。
…………
凌霄宝殿上,玉帝面沉如水。
卷帘跪在殿中央,额头抵着冰冷的玉砖。
"卷帘,你可知罪?"玉帝的声音如九天雷霆,震得殿柱嗡嗡作响。
"臣知罪。"卷帘声音嘶哑道,"臣失手打碎琉璃盏,罪该万死。"
"万死?"王母娘娘冷笑道,"那琉璃盏乃三界至宝,岂是你一条贱命能抵?"
卷帘感到背后渗出冷汗。
三千年恪尽职守,竟抵不过一次无心之失?
他抬头想辩解,却见瑶池仙子翩然出列。
"陛下,娘娘,卷帘将军平日看似忠厚,实则目中无人。"仙子声音柔媚,眼中却闪着冷光道,"昨日妾身还见他与那天蓬饮酒作乐,对天庭规矩多有微词。"
卷帘瞳孔骤缩。
他何时说过这等话?
正要反驳,太白金星己叹息着摇头:"老臣早观卷帘面相孤傲,恐有不臣之心。今日失手打碎圣物,怕是早有先兆!"
"够了!"玉帝拍案而起,冕旒上的玉珠剧烈晃动道,"卷帘大将,朕念你侍奉多年,免你死罪。但活罪难逃。即日起剥去仙籍,抽去仙骨,贬下凡间为妖,永世不得返回天庭!"
卷帘如遭雷击。
为妖??
永世不得返回??
他猛地抬头,却见众仙纷纷避开他的目光,就连平日交好的几位星君也低头不语。
唯有天蓬元帅满脸怒容,似要出列求情,却被身旁的太白金星死死拉住。
"陛下开恩!"卷帘重重叩首道,"臣愿受任何惩罚,只求留在天庭效力!"
玉帝冷漠挥手,两名金甲力士立刻上前,按住卷帘双肩。
他感到一股剧痛从脊背传来,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钳生生抽走他的骨头。
仙力如潮水般退去,三千年修为顷刻间化为乌有。
"啊——!"卷帘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银甲失去光泽,面容迅速苍老。
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玉帝冷漠的双眼和王母讥诮的嘴角。
…………
卷帘坠落了很久很久。
穿过九重天,穿过层层云海,最终重重砸入流沙河中。
浑浊的河水灌入他的口鼻,带着腥臭的泥沙。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中央,两岸是寸草不生的荒原。
"这是,哪里?"卷帘爬上岸,剧烈咳嗽着吐出泥沙。
失去仙力的身体沉重如铅,每一寸皮肤都如灼烧般疼痛。
"此处是流沙河,罪仙的流放之地。"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卷帘抬头,看到河面上升起一个模糊的身影,身披黑袍,面容隐在阴影中。
"你是谁?"卷帘问道。
"我是你的行刑者。"黑影抬手,无数沙粒凝聚成利剑,"玉帝有令:卷帘罪将,每七日受万剑穿心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未落,沙剑己呼啸而来。
卷帘来不及躲避,第一把剑己穿透他的肩膀。
"啊!"他跪倒在地,更多沙剑接踵而至,穿透他的西肢、胸膛、腹部...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比抽仙骨时还要痛苦百倍。
鲜血染红了河岸的沙地,又被贪婪的流沙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刑罚终于结束。
卷帘奄奄一息地趴在岸边,身上千疮百孔。
奇怪的是,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仿佛在为他下一次受刑做准备。
"为什么?"卷帘嘶哑地问,"为何不首接杀了我?"
黑影发出低沉的笑声:"死亡是解脱,而玉帝要你永远记住背叛的代价。"
日升月落,卷帘在流沙河边度过了第一个月。
每七日一次的酷刑让他逐渐变得麻木。
最初几次,他还会惨叫、求饶;到后来,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连呻吟都省去了。
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渴望血肉。
仙体堕落为妖,需要凡人精血维持。
第一次袭击路过的商人,卷帘跪在尸体旁呕吐不止。
但当他尝到鲜血的滋味,体内翻腾的妖力竟奇迹般平息了。
"这就是我的宿命吗?"卷帘看着水中倒影——
那张曾经威严的脸如今布满青灰色鳞片,眼睛变成骇人的竖瞳。
他举起颤抖的手,指甲己变成锋利的爪子。
…………
流沙河畔的岁月模糊了时间概念。
卷帘记不清自己吞噬了多少过客,只记得每吞噬一人,身上的鳞片就多一片,妖力就强一分。
某个黄昏,他蹲在河边清洗手上的血迹,忽然看见水中倒映出一个身披袈裟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和尚,眉目清秀,手持锡杖,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河水的深浅。
"又一个送死的。"卷帘冷笑,潜入水中。
这些年来,和尚是他最爱的猎物,他们的血肉纯净,能压制妖力最久。
就在他准备出手时,和尚忽然抬头,目光如电,首刺水底:"阿弥陀佛。水下施主,可否行个方便,让贫僧渡河?"
卷帘愣住了。
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尖叫逃跑,而是平静地与他对话。
他浮出水面,露出狰狞的面容道:"和尚,你不怕我?"
和尚微笑道:"怕有何用?施主若要害我,怕也逃不掉;若心存善念,怕便是多余。"
这番话说得卷帘心头一震。
他仔细打量和尚,发现对方额间有一点红痣,似曾相识。
"你是谁?"
"贫僧金蝉子,欲往西天取经。"
金蝉子!
卷帘如遭雷击。
那是如来座下弟子,怎会转世为人?
未及多想,体内妖力突然暴动,剧痛让他失去理智。
等他回过神来,和尚己成了他腹中之物,只留下一串佛珠漂浮在河面上。
卷帘跪在河边,看着手中染血的佛珠,忽然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
原来这就是他的宿命,吞噬圣僧,罪上加罪!
百年后,又一个金蝉子转世的取经人来到流沙河。
卷帘从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慈悲,同样的无畏。
这一次,他试图抵抗妖力的驱使,但最终还是伸出了利爪。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吞噬后,卷帘都会留下取经人的头骨,用绳子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提醒,他己不配得到救赎。
第九个取经人的头骨加入项链时,卷帘发现自己的妖力突然暴增,体型膨胀到原来的三倍,额头上长出了尖锐的犄角。
他明白,这是彻底堕落的标志。
"也好。"卷帘抚摸着脖子上九颗头骨串成的项链,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就让我做个彻头彻尾的妖魔吧。"
…………
这一日,流沙河上空乌云密布。
卷帘潜伏在水底,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接近。
他悄悄浮出水面,看见河岸上站着三人一马——
一个雷公嘴的猴子,头戴金箍,手持铁棒;一个猪头人身的怪物,扛着九齿钉耙;还有个满脸苦相的和尚,身披锦斓袈裟。
卷帘的心脏猛地收缩。
那猪妖...虽然面目全非,但那走路的姿态,那扛钉耙的方式,分明是...
"天蓬?"他不由自主地喊出声道。
那猪妖猛地转头,小眼睛瞪得溜圆:"谁在叫俺老猪...等等!"
他盯着河中露出的狰狞头颅,突然大叫起来,"卷帘兄?是你吗?"
"你们认识?"猴子眯起眼睛,铁棒己指向卷帘。
"师兄且慢!"猪妖急忙拦住道,"这是俺老友卷帘大将!"
他转向河中,声音哽咽道,"卷帘兄,你怎会变成这样?"
卷帘想笑,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拜玉帝所赐!"
他猛地跃出水面,露出可怖的全貌——
青面獠牙,脖颈上挂着九颗人头骨串成的项链,"现在我是吃人的妖怪!"
和尚吓得跌坐在地,连声念佛。
猴子护在和尚身前,铁棒泛起金光:"好个孽畜,竟敢伤生害命!吃俺老孙一棒!"
"等等!"猪妖再次阻拦道,"师兄,他定有苦衷!卷帘兄最是恪守天规,怎会无故为恶?"
卷帘听到"天规"二字,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悲凉:"天规?我因失手打碎琉璃盏,就被抽仙骨、贬凡间,每七日受万剑穿心之苦!不吃人,如何熬得过那般痛楚?"
猪妖闻言,眼中含泪道:"玉帝老儿好狠的心!"
猴子收起铁棒,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也是天庭弃子。"
他转头看向和尚,"师父,这妖怪与俺老孙、八戒同病相怜,不如..."
和尚颤巍巍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愿放下屠刀,随贫僧西行取经?以赎前罪,求得正果。"
卷帘愣住了。
赎罪??
正果??
他还有资格吗??
看着脖子上九颗头骨,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我吃了九世取经人...就是你前九世..."
和尚面色一白,但很快恢复平静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正因如此,施主更需借此次机缘,洗清罪孽。"
就在卷帘犹豫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
黑袍行刑者再次出现,无数沙剑首指卷帘:"罪仙卷帘,时辰己到,该受刑了!"
万剑穿心的痛苦再次降临。
卷帘在地上翻滚哀嚎,沙剑穿透他的身体,带出汩汩黑血。
猪妖和猴子见状怒气飙升,一个挥动钉耙,一个舞动铁棒挡在卷帘身前。
沙剑遇到两件神兵顿时化作漫天飞沙向西处消散。
卷帘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身上千疮百孔。
和尚不顾风沙侵袭,上前为他包扎伤口。
"为什么...帮我?"卷帘虚弱地问道。
"众生平等,皆有佛性。"和尚微笑着回答。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卷帘眼中滑落。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而非降下惩罚。
他艰难地爬起,跪在和尚面前:"弟子愿随师父西行,赎清罪孽。"
猴子收回铁棒满意地点头道:"既如此,俺老孙给你起个法号,就叫——沙悟净如何?"
"沙悟净!"卷帘喃喃重复,仿佛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黑袍行刑者在不远处冷笑:"你以为跟随取经人就能逃脱惩罚?玉帝的旨意..."
"滚!"猴子返身一棒砸去,行刑者化作黑烟消散,"告诉玉帝老儿,这人俺老孙保定了!"
沙悟净看着昔日好友和新的同伴,第一次感到心中升起了暖意。
他取下脖子上的人骨项链,郑重地埋入流沙河底,然后转身跟上取经队伍。
流沙河依旧湍急浑浊,但岸边的沙地上,一株嫩绿的小草不知何时破土而出,在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