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山在暮色中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山巅积雪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将整座山峰染成血色。
玄英洞前，三株千年古松无风自动，针叶簌簌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
洞内幽深处，三对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辟寒将覆满青鳞的前爪按在冰冷的石壁上，锋利的指甲刮擦出刺耳声响。
他深深吸了口气，洞中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地脉灵气涌入鼻腔，在胸腔里化作一团冰雾。
"三百年了。"辟寒的声音像是碎冰相互碰撞，"那老道说我们需修炼千年方能化形，可今日..."
他抬起前爪，看着覆盖其上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辟暑蜷缩在温泉旁，周身蒸腾着硫磺味的白气。
他懒洋洋地甩动尾巴，溅起的沸水落在石壁上滋滋作响。"大哥总这般急躁。"他的语调带着火精特有的燥热，"那老道不也说，时机到了自会..."
话音未落，他忽然瞪大眼睛，自己布满赤红纹路的皮毛正在片片脱落。
最年轻的辟尘原本在角落玩弄一团沙暴，闻言猛地抬头。
他金黄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旋转的沙粒哗啦啦落了一地。"二哥！你的脸！"
三道刺目的光芒同时从他们额前的犀角迸发。
辟寒的角泛着幽蓝寒光，洞顶瞬间凝结出无数冰凌；辟暑的角赤红如烙铁，身下岩石熔成岩浆；辟尘的角则呈现土黄色，周遭碎石无风自动，形成小型旋风。
剧痛猛然袭来，辟寒咬碎了半颗獠牙。
他看见自己的前肢在扭曲拉长，鳞片剥落处露出苍白的人类皮肤。
骨骼重塑的脆响在洞中回荡，伴随着兄弟三人压抑的低吼。
月光从洞顶裂隙洒落，温泉水面倒映出三个赤裸的男子身影。
辟寒最先适应新的形态。
他抚摸着额前缩小版的犀角，如今只余寸许，藏在银白长发间若隐若现。
他试着运转体内寒气，洞中温度骤降，温泉表面顷刻结冰。
"这便是人身？"辟暑新奇地打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尖一搓便窜出三寸火苗。
他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那老道若见我们三百年便化形，怕是要吓得跌下云头！"
辟尘却盯着水中倒影发呆。
三人中唯有他的角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额间一粒朱砂似的印记。"大哥二哥尚留有本相痕迹，为何独我不留。"
他声音渐低，挥手卷起一道沙墙掩去失落。
"三弟的沙遁之术本就最是玄妙。"辟寒冰凉的掌心按在辟尘肩上，"老道说过，完全化去本相者，往往天赋最高。"
他目光扫过两个弟弟，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今日起，我们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洞外忽然雷声大作。
辟暑赤脚踏上尚有余温的岩石，烈焰自足底升腾，托着他飘向洞口。
暴雨倾盆而下，却在距他三尺处蒸成白雾。"听说山脚下金平府今夜举办金灯法会。"
他回头时，眼中跳动着危险的火星，"那些凡人年年此时供奉三尊'佛爷'..."
辟寒的瞳孔缩成细线。
三百年前那个雷雨夜，他们不过是三头懵懂的犀牛精，因贪吃供品被和尚用降魔杵打碎灵台。
若非那游方老道路过点化，只怕早己魂飞魄散。
"是时候让凡人知道，"辟寒指尖凝结出六棱冰花，"谁才配享这香火供奉。"
…………
金平府今夜灯火如昼。
千盏金莲花灯漂浮在慈云寺前的放生池上，倒映着大雄宝殿的金顶。
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檀香混着汗味在空气中发酵。
住持慧明法师正领着僧众诵《药师经》，忽觉殿前长明灯无风自动。
"佛爷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
三朵祥云自西方飘来，云上各立一道金光璀璨的身影。
左边那位通体雪白，手持净瓶杨柳；右边那位赤红如火，托着宝塔；居中者金黄庄严，脑后悬着七彩光轮。
祥云过处，天降甘霖，病者痊愈，枯木逢春。
"是观音菩萨、罗汉爷和..."慧明眯起昏花老眼，待看清居中者面容，手中木鱼槌当啷落地。
那分明是...
"吾乃旃檀功德佛。"居中佛爷声如洪钟，额间一粒朱砂鲜艳欲滴。
他指尖轻点，寺前枯井突然涌出琼浆玉液。
人群爆发欢呼，供品如潮水般堆满香案。
暗处屋檐下，巡城御史赵清源攥紧了腰牌。
他分明看见那位"观音"接供品时，雪白袖口闪过一抹青鳞。
更蹊跷的是，三位佛爷的祥云始终不离慈云寺上空三丈，据《大唐西域记》记载，真佛显圣，祥云当高悬九霄才是。
…………
子时三刻，法会散场。
赵清源佯装醉酒，躲在放生池假山后。
果然见那三位"佛爷"化作青、红、黄三道妖光，往青龙山方向遁去。
他刚要起身，忽觉后颈一凉，那位"观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用冰蓝色的眸子俯视着他。
"聪明的凡人。"辟寒的吐息在夏夜凝成白霜。
赵清源想喊，却发现喉咙结满了冰碴。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观音"慈悲微笑中露出的尖牙。
玄英洞内，辟暑正把玩着今夜收获。
翡翠雕的杨柳枝、纯金佛塔、还有那尊号称玄奘法师亲赐的旃檀木佛像。
"三弟装得倒像。"他踹了脚蜷缩在角落的真罗汉塑像，"连那猴子师父的名号都敢冒用。"
辟尘没搭话。
他正盯着掌心一缕金色光丝，这是今夜从虔诚百姓身上抽取的信仰之力。
光丝没入他额间朱砂，皮肤下隐约浮现出梵文印记。
"够了！"辟寒突然捏碎冰盏。
洞内温度骤降，岩壁上霜花蔓延。
"我们兄弟苦修三百年，难道就为当个偷香火的山精？"他眼中寒芒暴涨，"三界之中，唯有掌握真正的神通..."
一阵异香突然飘入洞中。
辟暑鼻翼翕动，烈焰不受控制地从七窍喷出。"这是...大雷音寺的..."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化作妖风冲出洞外。
只见青龙山巅月华如练，云端隐约可见一队飞天正护送某物西去。
那异香正是从锦盒缝隙泄露出来的，盒中佛光透出，竟将半边天空映成琉璃色。
"琉璃心灯。"辟尘朱砂印记突然灼痛，"燃灯古佛遗留的宝物。"
辟寒犀角蓝光大盛。
他想起老道临终时的话：佛道至宝，可补妖修先天不足。
若得此物，莫说罗汉菩萨，便是大罗金仙...
"追。"他声音里带着冰渣摩擦的声响，"趁守灯金刚尚未察觉。"
三道妖光冲天而起，山脚下金平府的百姓还在梦中叩拜"显圣"的佛爷。
没人注意到慈云寺的罗汉塑像眼角，正渗出一滴血泪。
…………
大雷音寺的守灯金刚打了个哈欠。
护送任务本该由十八罗汉负责，偏巧今日佛祖讲经，连看管琉璃心灯的差事都落在他这个小小金刚身上。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总觉得今夜香风异常浓烈，倒像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的迷仙散。
这个念头刚起，护法幡突然无风自动。
金刚警觉地按住腰间降魔杵，却见云海下方窜上三道异光。
青芒过处，他的铠甲瞬间结满冰霜；赤光扑面，手中降魔杵竟熔成铁水；可怕的是那道黄光，所经之处的祥云全部化作飞沙走石。
"大胆妖孽！"金刚暴喝，脑后佛光刚要绽放，咽喉突然一紧，不知何时，他的影子竟自行扭曲，化作沙绳勒住了脖颈。
辟尘从沙暴中现形，额间朱砂红得滴血。
他五指虚握，沙绳随之收紧。
金刚的佛咒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那"旃檀功德佛"夺过锦盒。
"三弟且慢。"辟寒突然按住辟尘手腕。
他盯着金刚逐渐发紫的面孔，冰蓝瞳孔微微收缩："杀佛门护法，必引如来慧眼注视。"
辟暑嗤笑一声，掌心烈焰己将金刚的眉毛燎去半边："大哥何时这般畏首畏尾？"
话音未落，他忽然惨叫倒退，金刚胸前卍字佛印猛然灼亮，将他掌心烧出个透明窟窿。
"是金刚不坏咒！"辟寒急退三步，袖中飞出无数冰锥。
这些足以洞穿铁甲的冰锥撞上佛光，却如柳絮遇火般消融。
金刚趁机扯断沙绳，咳着血大笑："孽畜！尔等可知琉璃心灯乃..."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辟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朱砂印记竟浮现出与佛印一模一样的卍字。
"多谢指点。"辟尘轻语，右手如刀插入金刚后心。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他抽出一截金光灿灿的脊骨。"原来金刚不坏之秘在此。"
云端忽传来法螺轰鸣。
辟寒脸色骤变，袖中飞出漫天冰晶遮蔽天光："走！罗汉们察觉了！"
三妖裹着锦盒遁入云海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金刚的尸身正化作金粉飘散，而西方天际，己有数道流星般的佛光疾驰而来。
回到玄英洞，辟暑迫不及待地掀开锦盒。
盒中琉璃盏静静燃烧，灯芯竟是截晶莹指骨。
火光映照下，洞壁浮现出无数古奥梵文。
"传说燃灯古佛舍利所化..."辟寒指尖刚触到灯盏，整条手臂立刻透明如水晶。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苦修三百年的寒冰妖力正在被净化。
辟尘突然闷哼跪地。
他额间朱砂疯狂闪烁，与灯焰形成诡异共鸣。
"有人在...通过灯焰窥视..."他七窍开始渗出金血。
洞外突然天摇地动。
巨石崩落声中，传来一声清越龙吟。
辟寒挥袖冻住坠石，脸色比冰还冷："不是罗汉...是东海龙王！"
…………
玄英洞外，东海龙王敖广的千丈龙躯盘踞半空，青鳞映着朝阳泛起金属冷光。
龙须飘动间，云层中电蛇游走。
他身后虾兵蟹将摆开阵势，浪涛声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区区犀牛精，也敢盗佛门至宝？"龙吟化作滚滚雷音，山脚下金平府的瓦片哗啦啦震碎一片。
洞内，辟暑掌心烈焰忽明忽暗。
他透过石缝窥视云端阵容，喉结滚动："老泥鳅竟带了雷部三十六将..."
"是琉璃心灯引来的。"辟寒指尖轻抚灯盏。
昨夜还晶莹剔透的灯盏，此刻竟泛着血色。
他忽然将灯塞给辟尘："三弟能感应佛力，试试能否催动？"
辟尘刚接过灯盏，额间朱砂便灼如烙铁。
他惨叫跪地，灯焰"轰"地蹿高三尺，洞顶岩石熔成岩浆滴落，那些岩浆在半空突然转向，竟如活物般扑向辟暑。
"烫杀我也！"辟暑被岩浆浇个正着，却见赤红岩浆渗入他皮肤，在皮下形成流动的火纹。
他惊愕地摊开双手，原本只是橙红的火焰此刻竟泛出三昧真火特有的青白色。
辟寒瞳孔骤缩。
他想起老道说过，琉璃心灯能照见本源，难道这些岩浆激活了辟暑体内的上古火精血脉？
"轰隆！"一道雷霆劈开洞门。
敖广的怒吼伴随着倾盆暴雨灌入洞中："再不出来，本王水淹青龙山！"
辟寒银发飞扬，周身凝结出冰晶铠甲。
他回头深深看了眼两个弟弟："老规矩，我正面迎敌，二弟侧翼火攻，三弟..."
话音戛然而止，辟尘竟抱着心灯缩在角落发抖，眼中金光乱闪，显然正在与灯中某种力量对抗。
"废物！"辟暑啐了一口，化作火光冲出洞外。
他新得的青白火焰所过之处，连雨水都燃烧起来。
辟寒长叹，双掌猛击地面。
整座青龙山瞬间被冰霜覆盖，无数冰刺从地底爆射而出，将半空来不及躲避的夜叉戳成筛子。
敖广惊怒交加，龙尾横扫，裹挟着万钧之力砸向山巅。
冰与水的较量在云层下展开奇观。
龙尾掀起的巨浪在空中凝固成冰雕，又被后续浪头击碎。
辟寒踏着冰阶步步登天，每走一步都有新的冰棱从虚空凝结，渐渐结成笼罩半座山的寒冰牢笼。
"小妖找死！"敖广突然张口吐出一颗湛蓝龙珠。
珠子旋转着释放出深海重压，辟寒的冰笼当即崩裂。
他喷着血雾坠落，却在半空被一双手臂接住，竟是浑身浴火的辟暑。
"大哥总爱逞能。"辟暑咧嘴一笑，牙齿间火星西溅。
他背后展开火焰组成的羽翼，托着二人险险避开龙珠追击。
辟寒注意到他脖颈处新浮现的火纹正疯狂抽取琉璃心灯泄露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