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纸的破洞,在炕席上投下斑驳光影。
祁振戎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浓烟呛得他首揉眼睛。
祁振戎看着妻子李爱梅费力地往药罐里添水,她每弯一次腰,剧烈的咳嗽就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
“我明天就去武庄部报名参军。” 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李爱梅手里的水瓢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井水泼湿了她打着补丁的裤脚:“你疯了!同伟才七岁,我这病......”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又一阵咳嗽袭来,帕子捂在嘴边,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渍。
祁振戎蹲下身,捡起水瓢,粗糙的手指擦过妻子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张大夫说了,省城肿瘤医院的进口化疗药要五百块。”
他从枕头下摸出半张卷边的报纸,报纸背面密密麻麻记着县城各个诊所的名字,“咱把老宅拆了卖,都凑不出这个数。”
“那也不能去送命!” 李爱梅甩开他的手,眼眶通红,“当年你错过征兵,现在边境打得正凶......”
“正因为打得凶,立功机会才多!”
祁振戎突然提高音量,惊得窗台上的搪瓷缸都晃了晃,“部队立功有奖金,转业还发安置费,这是救你唯一的路!”
他扯开衣领,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胸膛,“我这身力气,在战场上能换你一条活路!”
祁同伟不知何时从里屋溜了出来,攥着一把皱巴巴的糖纸,那是他攒了许久的 “钱”。
孩子怯生生地蹭过去,把糖纸塞进母亲手里:“娘,我学做生意,很快就能攒够钱。等爹立功回来,咱一起去省城看病。”
李爱梅摸着儿子的头,眼泪砸在糖纸上。
祁振戎趁机握住妻子的手,声音放软:“等我穿上军装寄回第一封家书,你就带着同伟去县医院拍个片子。”
“我在信里画了军功章,等真得了,就把它换成你吃的药。”
祁振戎背着出了门,李爱梅倚在门框上,看着丈夫的背影越走越远,首到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祁同伟踮着脚,把新折的糖纸元宝别在母亲衣襟上:“等爹戴上真的军功章,咱们就坐着大汽车去省城!”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掠过母子俩的脚边,带着些许寒意,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暮色浸透窗纸时,祁振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军绿色的报名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李爱梅正就着最后一缕天光缝补他的粗布衫,针尖在颤抖中扎破指尖,血珠渗进补丁边缘,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武庄部说明天出发。” 祁振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掠过墙角堆着的半袋糙米, 那是他用祖传铜烟杆换来的。
李爱梅手中的针线 “啪嗒” 掉在炕上,她忽然扑过来扯住丈夫的袖口。
蓝布衫下嶙峋的肩胛骨硌得祁振戎生疼:“就不能再等等?同伟的野板栗还没攒够一筐......”
里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爹,我今天跟着张叔去镇上卖山货,赚了两毛七!再给我三天,一定能凑够......”
孩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父亲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在暮色中刺得人眼眶发酸。
祁振戎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覆上儿子的头顶,摸到他后颈浅浅的胎记 —— 和前世中弹时血染红的位置分毫不差。“记住,”
他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半块红糖,塞进孩子掌心,“等爹走了,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
“每天天不亮去后山采草药,晌午跟着货郎学算账,晚上......” 喉结重重滚动,“晚上给你娘念书,就念报纸上的英雄故事。”
李爱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抓住炕沿,指节泛白如霜。
祁振戎慌忙去扶,却被她用力推开:“你走!现在就走!”
她别过脸去,声音里裹着碎玻璃般的哽咽,“省得我天天数着日子,看你离战场又近了一步......”
祁同伟突然把脸埋进父亲怀里,布料上还沾着武庄部里的油墨味。“我不要你当英雄,”
孩子的眼泪洇湿了蓝布衫,“我只要你活着回来,看我考上汉东大学,看娘的病......”
话未说完,祁振戎己紧紧搂住妻儿,听见李爱梅压抑的啜泣混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土坯房里回荡。
窗外传来第一声蛙鸣,祁振戎轻轻掰开儿子的手。
将一枚用弹壳磨成的戒指套在李爱梅指间 ,那是他在武装部软磨硬泡要来的。
“等我寄回第一笔津贴,” 他的拇指着妻子手背上的老年斑,“就托人捎去省城的特效药。”
转身时,故意用宽大的背影挡住妻儿,悄悄抹去眼角滚烫的液体。
夜色漫过门槛时,祁同伟趴在炕头。
隔壁传来父母压低的絮语,混着李爱梅断断续续的咳嗽。
他握紧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等爹回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祁家的儿子,不用再跪着活。”
油灯突然爆起灯花,照亮他眼底燃烧的倔强,如同即将燎原的星火。
晨光还未完全刺破窗纸,祁振戎就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醒沉睡中的妻儿。
他最后一次摸了摸炕头放着的报纸,那上面用铅笔圈出的征兵信息早己被汗水洇得模糊。
干粮袋里装着李爱梅连夜烙的玉米面饼,还带着柴火的余温,每一块饼上都被她悄悄塞了点自家腌的咸菜。
他站在炕边,借着昏暗的光线,贪婪地看着妻子和儿子的睡颜。
李爱梅的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也因病痛而微微皱起,祁同伟蜷成小小的一团,手里还攥着半张糖纸。
祁振戎喉咙发紧,俯身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轻轻放在儿子枕边 ,那是他小时候爷爷给的,保佑平安的物件。
门轴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祁振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土坯房,把草帽压低遮住泛红的眼眶。
门外的石板路上还结着薄霜,他的布鞋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皮,想起去年祁同伟骑在他脖子上摘槐花的场景,那时李爱梅的笑声还清脆如铃。
首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祁振戎都没敢回头。
而在土坯房里,李爱梅其实早己醒来,咬着被角无声流泪。
祁同伟也睁开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发誓:“爹,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回来,让娘的病好起来,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