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侯亮平盯着监控屏幕上蜷缩在床角的祁振戎。
老人怀里抱着从蛇皮袋里抢出来的立功证书,像护着具尸体。
赵东来的手指敲在操作台上,每一下都砸在他心跳的间隙:“沙书记批了 24 小时拘留,火化场的车三点准时到。”
”
“东来,” 侯亮平声音发哑,“能不能再等等,我怕回来出事。”
“出事?” 赵东来突然笑了,笑得监控屏幕都在晃,
“沙书记说了要快刀斩乱麻, 火化场的炉子己经点着了。”
他抽出文件夹,“看看吧,新的结案报告,你和我的名字都在上面。”
打印纸在灯光下泛着青光,“畏罪自杀” 后面新增了 “家属妨碍公务,遗体依法火化” 的批注。
侯亮平懵了,不是说从旁协助吗,这报告还有我的名字?
就在侯亮平还在疑问的时候。
祁振戎的哭喊透过喇叭刺得人耳膜生疼:“你们烧吧!烧了他的身子,烧不了他的魂!”
老人突然举起立功证书,对着摄像头晃了晃,“同伟啊,爹对不起你……”
侯亮平猛地转身,不敢再看监控。
他望着走廊尽头的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到 两点五十八分时。
听见赵东来的对讲机里传来机械化的汇报:“祁同伟遗体己火化,骨灰盒编号 2016-0625-07。”
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操作台上投下条形阴影。
侯亮平摸出手机,钟小艾的短信停在半小时前:“爸说就按沙瑞金的意思办吧。快速处理就好。”
他盯着 “快速处理” 西个字,突然想起祁振戎在殡仪馆问的 “这权力的游戏是能这么玩,还是都这样玩”。
在听到儿子祁同伟遗体被火花,装进骨灰盒的时候,祁振戎悲愤的撞着铁门。
铁门在撞击中发出闷响,老人的额头己经肿起鸡蛋大的包,血迹混着灰尘糊在脸上,却浑然不觉。
"同伟啊 ——" 祁振戎的哭喊变成了呜咽,他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铁门。
双手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临终前的嘱托啊......"
想起老伴去世前抓着他的手,说 "一定要让同伟出人头地",他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
赵东来推门进来时,檀木盒在掌心投下的阴影正好笼罩住祁振戎浑浊的双眼。
老人猛地抬头,看见盒盖上 " 2016-0625-07"的编号在廊灯下泛着冷光,喉间突然发出 "咯咯" 的声响,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 祁振戎的身体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向盒子,指甲缝里还嵌着铁栅栏的铁锈,"这不是同伟...... 他胸口有三颗子弹疤......"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血丝溅在胸前褪色的 "缉毒英雄" 奖章上,洇开暗红的花。
他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仿佛肺部被火化炉的热气灼穿。
赵东来喉结滚动,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
盒盖开合的轻响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祁振戎突然扑过去,膝盖撞在铁床腿上发出闷响,却浑然不觉。
他抖着手抚过冰凉的檀木,突然摸到盒底刻着的编号 。
正是儿子警号的后西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子第一次穿上警服的模样。
每次回家时带的城里糕点。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又残忍。
"我的儿啊,下辈子我为你博出个未来,你也会有背景,再也不是农民的儿子!"
老人将脸贴在盒面上,像在触碰儿子的体温,却只摸到殡仪馆特有的消毒水味。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突然,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光线渐渐变暗,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
祁振戎抬头望向赵东来,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赵东来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话语。
最后一丝力气从指尖溜走,他的手无力地滑落,金属奖章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赵东来脚边。
老人的身体向后缓缓倒去,后脑勺撞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东来蹲下身,试探着去摸祁振戎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己经开始变凉,颈动脉的搏动逐渐消失。
老人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己经扩散,却还凝固着未说完的话和未流完的泪。
土炕上的蓝粗布被子还带着夜露的潮气,祁振戎猛然睁眼时,正对上妻子李爱梅沾着锅底灰的围裙。
窗台上那只掉了瓷的搪瓷缸里,飘着几片野山茶,蒸汽在 1975 年的晨光里凝成水珠,顺着糊报纸的土墙往下淌。
"爹抱!爹抱!" 七岁的祁同伟正举着用作业本折的纸飞机往炕上爬,裤脚沾满晒谷场的稻草屑。
孩子清脆的嗓音像把钝刀,剜得祁振戎眼眶发疼 。
上一世他最后看见这双眼睛,是在医院冰柜前。
"同伟..." 老人颤抖的手抚过儿子红扑扑的脸蛋,触感真实得令人发颤。
怀里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哪像记忆里那具被火化炉灼烤过的冰冷骨灰盒?
他突然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嗅着那身新做的蓝布衫上淡淡的樟木香,喉咙里泛起咸涩的哭意:"我的儿啊,你没死... 你还活着..."
李爱梅端着木瓢的手猛地一抖,清水泼在灶台边的鸡笼上,惊起两只芦花鸡扑棱翅膀。
她用沾着草灰的手背抹了把额头,骂道:"才睡醒就犯神经病?大清早的嚎什么丧!"
话虽这么说,却忍不住凑近了看,只见男人眼角挂着泪,手指死死攥着儿子的衣角,仿佛稍一松手孩子就会化烟似的。
土墙上的旧挂钟敲了七下,祁振戎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衫,脚边摆着补了三次的解放鞋 。
正是他二十八岁那年的行头。
窗外传来生产队长吹哨子的声音,混着远处牛棚的反刍声,这充满烟火气的场景让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真的回到了同伟七岁前,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