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裹着蝉鸣撞开虚掩的窗，苏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台灯在《寒江雪》的剧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密密麻麻的批注里，用红笔圈出的 “雪崩逃生” 新段落还带着陆霆的笔迹，那些工整的作战式标注此刻却成了跳动的虚影，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游走。
“再来一遍。” 她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轻声说，喉咙因过度使用而发紧。女主角在敌后传递情报的台词像团乱麻，混着窗外忽远忽近的蛙鸣，卡在舌尖怎么也顺不下来。指尖无意识着剧本边缘，那里还留着陆霆用战术笔修改时划破的小缺口，像道小小的伤疤。
厨房方向突然传来细碎声响。苏婉抬头，看见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灯光被切成条状，在地板上蜿蜒成河。她想起昨夜晾衣绳改造后，陆霆转身时迷彩裤下晃动的旧伤疤，还有他耳尖未褪的红晕，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可能是冰箱自动制冰。” 她摇摇头，重新低头埋进剧本，却没注意到脚步声正穿过客厅，越来越近。
陆霆站在书房门口，手里的托盘微微发烫。青瓷碗里，枸杞红枣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看着苏婉蜷缩在藤椅上的身影，单薄的睡裙裹着削瘦的肩膀，发梢垂落遮住半张脸，像只疲倦的猫。战术手表在腕间轻轻震动，提醒着凌晨两点的到来，而她剧本上的荧光标记，己从第一页蔓延到了末章。
“喝口汤。” 他的声音打破寂静，惊得苏婉猛然抬头。西目相对的瞬间，陆霆看见她眼底的血丝，还有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纸屑。他突然想起新兵拉练时，那些强撑着不倒下的战士，此刻却觉得眼前人的倔强比任何军功章都灼眼。
苏婉盯着碗里漂浮的红枣，突然想起白天拍摄时，导演摔剧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你怎么还没睡？” 她的声音沙哑，却在陆霆伸手试汤温时，鬼使神差地偏过头。男人的指尖悬在半空，迷彩袖扣擦过碗沿发出细微声响，最终只是将勺子塞进她手里：“趁热。”
汤入口的瞬间，苏婉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她抬眼望去，发现陆霆正弯腰整理她随意丢在地上的剧本，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易碎的定时炸弹。战术手电筒别在他腰侧，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却与他此刻小心翼翼的模样格格不入。“这段台词......” 陆霆突然开口，指腹划过雪崩场景的标注，“用摩斯密码传递情报时，气息要更急促些。”
他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低沉，混着汤碗里升腾的热气，在狭小的书房里缠绕。苏婉看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想起那次在靶场，他也是这样认真地讲解射击要领，迷彩帽檐下的眼神坚定如鹰。“你听。” 陆霆突然凑近，雪松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扑面而来。他用指节叩击桌面，模拟摩斯密码的节奏，“滴答 —— 滴滴答 —— 这是‘危险’的信号。”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她看见自己的轮廓与他的重叠，在剧本堆成的小山上投下晃动的剪影。当陆霆示范到关键处，战术手表的冷光扫过她发烫的脸颊，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向来严肃的教官，不知何时学会了用最笨拙的方式，参与她的每个困境。
厨房又传来轻微的响动，这次是锅盖与灶台的碰撞声。陆霆的动作顿了顿，耳尖迅速烧红：“还有份烤吐司。” 他别过脸，起身时带倒了苏婉随手放的马克杯。陶瓷碎裂的声音里，苏婉看见杯底用番茄酱画的小靶心，那是她今早故意留下的恶作剧。
“我帮你收拾。” 她慌忙起身，却被陆霆按住肩膀。男人蹲下身捡碎片的模样，与白天在阳台上改造晾衣绳时如出一辙，迷彩裤膝盖处的褶皱随着动作起伏，像极了他持枪匍匐前进的姿态。“别动。” 他头也不回，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背你的台词。”
苏婉重新坐回藤椅，听着身后传来清扫的声音，突然觉得那些拗口的台词不再那么冰冷。当陆霆端着烤吐司回来时，她正对着剧本念道：“雪流要来了，我们必须在三分钟内......” 话音未落，一片涂满蜂蜜的吐司突然塞进她嘴里，甜味瞬间漫开。
“停。” 陆霆的手指还沾着面包屑，却认真地看着她，“雪崩发生时，人的本能反应是屏住呼吸，这句台词应该......” 他的讲解被苏婉突然的笑声打断。女人仰着头，梨涡里盛着笑意，吐司屑沾在嘴角：“陆教官，你是不是偷偷研究过表演？”
陆霆的耳尖红到脖颈，战术手表在慌乱中撞到桌角。他转身去拿纸巾的瞬间，苏婉瞥见他后颈的薄汗，还有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处，那道排雷留下的旧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擦嘴。” 他将纸巾丢过来，却在她伸手时，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蜂蜜。
这一刻，书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苏婉闻到他指尖淡淡的黄油香，混着雪松香，在台灯的光晕里发酵。陆霆的手掌很大，覆在她手背上时，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因常年握枪、排雷留下的老茧。“该休息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收回手时，悄悄将她冰凉的脚塞进自己的拖鞋里。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顺着窗台爬进来，在满地剧本和碎瓷片上洒下银霜。苏婉抱着温热的汤碗，看着陆霆蹲在地上重新整理剧本，按页码顺序排列整齐，像在整理作战地图。他偶尔抬头看她的眼神，比昆仑山上的雪还要干净，却比炸药引爆前的引线更让人心慌。
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或许真的在这些深夜的剧本、温热的宵夜和笨拙的触碰里，悄然生长成了最难以言说的牵挂。当苏婉终于合眼时，听见厨房传来洗碗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极了陆霆在靶场打靶时，沉稳而有节奏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