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在昏暗中依然冷硬的脸。这张脸,熟悉又陌生。是二姐,却又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怯懦沉默的二姐。那双眼睛,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得能刺穿人心,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仿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冷冽。
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混杂着脸上的脏污。苏小婉的嘴唇哆嗦着,心里翻江倒海:是劫后余生、竟然还能见到亲人的巨大庆幸;是对二姐翻天覆地变化的深深震惊;更有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为自己,也为这荒谬的重逢。
唯独没有怨恨。
没有一丝一毫“二姐你得救我”的攀附念头。
她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所有情绪!她不是为自己怕,是为眼前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二姐怕!
“二姐!” 苏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压低,像受惊的兔子,“我知道……知道你不一样了!你能活下来……真好!真的!” 她枯瘦的手猛地伸出去,不是去抓苏小小,而是用力地去推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自己都在晃,“别管我!你快走!快走啊!”
她惊恐地望向破屋外面漆黑的巷子,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人来:
“要是……要是让人知道……你跟我这晦气的洗衣奴有牵扯……会连累你的!你快走!别让人看见!”
她的眼神里是彻底的清醒和绝望。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一个被烙印、被唾弃的奴隶。她也太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带着她这样一个累赘,对二姐意味着什么——无尽的麻烦,致命的拖累!
她不求被救。能在彻底沉入黑暗前,看到二姐还活着,还变得这样……强大,这己经是她绝望深渊里,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微光了。
她看着苏小小冰冷的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二姐……我……我只认你这个二姐。
苏小小任由苏小婉推搡着自己的胳膊,身体纹丝不动。她看着苏小婉眼中纯粹的恳求——不是求她留下,而是求她快走,怕连累她。也看到了那深埋在绝望之下的、对“二姐”这个称呼最后的一点依赖。
就在这一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执念,猛地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那是属于原主的,对眼前这个三妹强烈的爱护和未能护住的愧疚!这股情绪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缠绕住苏小小冰冷的心神。
她明白了。
她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姐妹情深。
她是为了彻底斩断这丝因“苏小小”这个名字而生的因果牵连!了却这具身体残留的最后一点执念!
苏小小眼神一厉,没有任何废话,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伸手。”
苏小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懵了,推搡的动作僵住,茫然地看着她。
“手。” 苏小小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疑。
苏小婉下意识地、带着点怯意地,慢慢伸出了自己那双泡得发白发皱、布满裂口和血痕的手,掌心向上,微微颤抖着。
苏小小的动作快如闪电!她的手在袖中一探,一个沉甸甸、触手温凉的小布袋,和一个同样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瞬间被塞进了苏小婉伤痕累累的手心里!
苏小婉只觉得手心一沉,被那分量和触感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她低头,借着破屋顶漏下的惨淡月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瞳孔猛地收缩!银子?!还有……药瓶?
她猛地抬头,震惊无比地看向苏小小:“二姐……这……这太……” 她想说太贵重了,她不能要。
“闭嘴。” 苏小小打断她,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目光锐利如刀,钉在苏小婉脸上,“银子藏好,别让任何人看见。我带你离开这里。”
苏小婉震惊得忘了呼吸。
苏小小没理会她的反应,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小瓷瓶,语速极快,清晰地交代:
“药,白色粉末内服,早晚一次,指甲盖分量,温水送下,治你内伤。褐色药膏外敷,抹在伤口和……疤痕上,祛疤。”
她顿了顿,眼神更加幽深,说出的话字字如冰珠砸落:
“记住:到了新的地方别去找苏家人。离他们越远越好。他们卖了你一次,你如果找上他们,还会被卖第二次。”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苏小婉的灵魂,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残酷:
“我这几天去给你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隐姓埋名活下去。这是你唯一的活路。你这几天先继续做着,等我安排好了,我来接你。”
这不是商量,不是温情脉脉的姐妹关怀。这是通知。是她苏小小基于现实和了断因果的考量下,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也是唯一的帮助和忠告。
说完这些,她不再看苏小婉脸上是何表情。仿佛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她心中那丝因原主执念而产生的微弱波澜,彻底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