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时,徐温玲想起了童年掉进冰窟窿的瞬间。那种五脏六腑都被冻住的刺痛感,与此刻如出一辙。黑暗中的暗流像无数双手撕扯着她的西肢,试管在指间滑动的触感成了唯一的支点。
"抓紧我!"董海舟的声音被水流冲得支离破碎。他的手臂像铁箍般勒住她的腰,两人在湍急的水流中翻滚。徐温玲的太阳穴撞上突出的岩石,眼前炸开一片金星。恍惚间,她看见万咏方的燃烧瓶在记忆里爆燃,那簇火苗竟化作七岁那年父亲在育种灯下佝偻的背影。
浮出水面时,哈尔滨的夜空正飘着细雪。徐温玲趴在结冰的河岸上剧烈咳嗽,吐出的河水带着血丝。董海舟掰开她紧握的拳头——那支标着"向阳屯-1976"的试管居然完好无损,玻璃壁上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太阳岛..."徐温玲的牙齿咯咯打颤,"万姐说去太阳岛..."
董海舟突然捂住她的嘴。对岸的树林里,手电光束像探照灯般扫过冰面。穿皮夹克的壮汉牵着狼狗沿河搜寻,狗吠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瘆人。最瘆人的是陈星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总说了...胶片比命重要..."
两人贴着河岸的阴影匍匐前进。徐温玲的棉袄结了冰,每移动一步都像拖着铅块。经过铁路桥洞时,她发现董海舟的右腿在流血,暗红色的冰碴黏在裤管上。
"跳车时刮的。"他撕下衬衫下摆草草包扎,布料立刻被浸透,"前面就是中东铁路旧址...有扳道工小屋..."
破败的木板房里堆着霉变的草料。董海舟从炉灰里扒出半盒火柴,点燃的枯草升起呛人的烟雾。徐温玲颤抖着解开棉袄,用体温烘干试管。当她把种子倒在掌心时,呼吸都凝滞在——金黄的玉米粒上,胚芽处浮现出诡异的淡蓝色荧光。
"辐照标记..."董海舟的喉结滚动,"他们用放射性同位素做指纹...难怪检测报告..."
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徐温玲吹灭火星的瞬间,狼狗的咆哮声己逼近到十米之内。董海舟抓起铁锹抵住门板,腐朽的木门在撞击中簌簌落灰。就在门闩断裂的刹那,远处突然响起尖锐的火车汽笛声。
"货运专列!"董海舟撞开后窗,"跳车!"
徐温玲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结冰的枕木在脚下打滑,身后子弹掀起的雪沫溅在脖子上像火燎。当她抓住货运车厢的爬梯时,一颗子弹擦着耳畔掠过,在铁皮上擦出刺目的火花。
车厢里堆满印着"鸿丰种业"的麻袋。董海舟割开其中一个,紫红色的稻谷瀑布般倾泻而出——每粒米都泛着同样的诡异蓝光。
"云南紫稻..."徐温玲抓起一把,"和我们的种子一样被做了手脚..."
列车突然剧烈颠簸。透过缝隙,他们看见陈星的三菱吉普正沿着并行公路追赶。副驾驶上的壮汉正在组装某种长管器械,金属部件在车灯下泛着冷光。
"狙击枪!"董海舟扑倒徐温玲的瞬间,车窗玻璃炸裂成蛛网状。子弹击穿麻袋,紫稻像鲜血般喷涌而出。
徐温玲摸到车厢角落的紧急制动阀。当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时,追赶的吉普车来不及减速,一头扎进路边的煤堆。两人滚下路基时,她最后看见的是陈星从车窗探出的半截身子,金丝眼镜的碎片在探照灯下闪闪发亮。
黎明前的太阳岛像被遗忘的梦境。废弃的俄式别墅群矗立在雪原上,残破的彩色玻璃窗像哭肿的眼睛。根据万咏方衬衫暗袋里的手绘地图,他们找到了那栋带风信鸡屋顶的黄房子。
地下室的门锁早己锈死。董海舟用冻伤的拳头砸开木板时,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手电光下,整面墙的金属档案柜泛着冷光,每个抽屉都标着年份——1965年的抽屉被焊死了。
"密码..."徐温玲突然想起万咏方的遗言,"19651103..."
档案柜发出齿轮转动的闷响。抽屉弹开的瞬间,泛黄的文件雪片般散落。最上面是份带血手印的《绝密实验记录》,扉页上林卫东的签名墨迹己经晕开。徐温玲拾起一张显微照片,胃部突然痉挛——照片里的小麦胚芽布满黑色斑点,与她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病变样本一模一样!
"钴-60辐照实验..."董海舟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1965年...他们在太阳岛用退伍军人做人体试验..."
文件堆里滑落一张集体照。年轻的林卫东站在穿军装的人群前,胸前的大红花红得刺目。照片边缘有个戴眼镜的消瘦青年,眉眼间依稀有徐温玲父亲的轮廓。
地下室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两人警觉地转身,手电光照出一个蜷缩在铁笼里的身影——那是个白发覆面的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正机械地数着笼外的麦穗标本。当他抬头时,徐温玲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爸...?"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颤动。他撕开衣领,锁骨下方露出DNA双螺旋的烫伤疤痕。笼边的搪瓷缸里,泡着半截发霉的铜顶针。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董海舟正在撬锁的手突然停住——笼底的水泥地上,刻着串他们无比熟悉的数字:1965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