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国推开门,房间内站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的老者。
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得很,自带一股文化人的气场。
“秋月同志!这位就是我们《燕京文艺》的主编,李青泉老师!”陈家国赶紧介绍,语气恭敬。
李青泉主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秋月同志,你好你好!刚才家国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把你那篇《隐入尘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这把老骨头要是动作利索,一定下去迎你!快请坐!”
他说话不急不缓,带着点老派文人的腔调,但态度非常平易近人。
林知秋赶紧站起来握手:“李主编您好!陈老师太夸张了,拙作一篇,让您这么费心,实在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
李青泉在主位坐下,示意林知秋也坐,陈家国则像个警卫员似的站在主编身后,眼神热切地看着林知秋。
李青泉没有立刻谈稿子,反而像拉家常似的,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林知秋:
“秋月同志啊,看你这气质谈吐,不像是一般人家出来的。刚才家国说,你上次投稿留的地址…是在朗润园?”
来了!林知秋心里门儿清。
朗润园那地方,挨着未名湖,是燕京大学的教职工宿舍区!
这主编是在探他底细呢。
林知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的微笑:“李主编您慧眼。不过…这和投稿本身,好像关系不大吧?稿子好坏,应该只看文字本身,不是吗?”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还小小地点了一下“只看作品”的原则。
李青泉镜片后的眼睛精光一闪,随即哈哈一笑,连连点头:“对对对!秋月同志说得在理!是我老头子多嘴了,唐突了!稿子好坏,当然只看作品本身!是我着相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更笃定了:这小子,住在朗润园,说话滴水不漏,气质沉稳,家里长辈不是燕大的教授也得是高级知识分子!
刚才他说家里有长辈在杂志社当编辑,还开价千字十二块…这事儿,靠谱!文化人家庭,出个把在文化单位工作的长辈,太正常了!
有了这层“合理”的脑补,李青泉对林知秋之前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他决定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必须把这棵好苗子留在《燕京文艺》!
“秋月同志,”李青泉正了正神色,语气变得郑重,“你的《隐入尘烟》,我和佳国都看了,写得非常好!笔力沉雄,情感真挚,对底层人物的刻画入木三分!是难得一见的好作品!”
他顿了顿,首接抛出了重磅炸弹:“这样,我们《燕京文艺》,非常有诚意想留下这篇稿子!至于稿酬…”
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岔开,比了个“七”字,又怕林知秋没懂,压低声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千字十五!”
饶是林知秋心里有准备,也被这数字砸得小心肝扑通一跳!
十五块!比他自己瞎编的长辈价还高三块!这老头,够狠!够下本!
李青泉看着林知秋似乎有些震惊的表情,赶紧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秋月同志,这个价格…说实话,己经远远超出咱们政策规定的最高标准了!按规矩是不行的!”
他左右看了看,确保没外人,才继续道:“所以呢,这事儿,咱们得低调!对外,包括以后有人问起,千万不能说具体数额!稿费单上,我们也会按规定的最高标准走。多出来的部分…”
他做了个你懂的手势,“我们会想办法,从别的合理开销里走账给你补上!你放心,绝对安全!就是…得委屈你稍微配合一下,保密!”
林知秋心里乐开了花!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合同早期版嘛!
这老头,路子也挺野啊!
不过他喜欢!
但表面上,林知秋眉头微蹙,露出些许为难和清高的神色:“李主编,这…这价格也太高了!而且还要…走其他账?这…合适吗?我写东西,主要还是想表达,不是为了…”
他适时地打住,一副我视金钱如粪土,但你们非要塞钱给我,我很为难的样子。
李青泉一看他这反应,心里更急了!
坏了!这小子果然有股子文人的清高劲儿!觉得谈钱俗气了!
这哪行啊!必须得把思想工作做通!
“哎哟!我的秋月同志啊!”李青泉语重心长,就差拍大腿了,“你有风骨,有追求,这非常好!是咱们文坛的清流!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现实,“风骨不能当饭吃啊!你也要生活,也要养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这物价,光靠那点死工资,日子多紧巴!”
他苦口婆心,表情真挚:“我们给你这个价,绝对不是要用铜臭来玷污你的文字!更不是想用金钱拴住你!纯粹是…惜才!爱才!觉得你的才华,你的心血,就值这个价!甚至更高!我们这是…这是尊重知识!尊重劳动!懂吗?”
陈佳国也在后面连连点头,帮腔道:“对对对!主编说得太对了!秋月同志,你就当是…是组织上对你的特殊关怀和肯定!”
林知秋看着眼前这两位唱双簧的领导,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脸上却还得绷着,做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
他挣扎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点点头:“唉…既然李主编和陈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句句在理,我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想着不要白不要,没想到这么一忽悠,还真出了效果。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古人诚不欺我!
“好!好!爽快!”李青泉和陈佳国同时松了口气,脸上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