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国营餐馆,所有的服务员都属于公职人员,所有优越感不可谓不高,要不怎么会到处都贴着“不许殴打顾客”的标语,老莫虽然有些特殊,但是服务态度显然也不咋地。
“同志请先出示一下票,出肉给肉票,吃饭给粮票!”
服务生就这么站定在他们桌边,随手放下一份菜单。
看着隔壁桌耐心给白皮猴子讲解的服务生,再看看自己这桌的服务生,林知秋终于明白了,压根不是服务态度差,而根本就是看人下菜碟。
平民百姓去国营餐馆吃饭,就连这态度都没有,不呲你几句,都算她们今天心情好,但凡要是换个皮肤,他们保管客客气气的。
“好的。”
江新月倒是并不在意,或者说是己经习惯了,从随身带着的兜里掏出了几张票据,递到了服务生手里。
并没有看菜单,而是开口询问:“知秋,你想吃什么?”
林知秋倒是没来过老莫,拿起菜单翻了翻,点了一份红菜汤外加一份罐焖牛肉,毕竟就算是没吃过老毛子菜系的他,也听过这两种菜品,应该算得上是经典的毛子餐了。
江新月又补充了两种菜品,粗略算了算,大概俩人得花小十块了。
江新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了,在她刚考上大学回到燕京的时候,老江就带她们来这下过馆子了,不过就算是她对价格己经有所了解,但还是被这的价格惊掉了下巴。
点好了菜品后,服务员便拿着菜单离开了。
林知秋看出了江新月的心疼,打趣着开口:“咋啦?现在心疼价格了?咱们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江新月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别贫嘴了,等会儿可不许浪费。”
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当初可不用自己付钱,自然不心疼,但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从自己手里把钱抠出来,可不让人难受呢嘛。
“没事,以后我多写几篇稿子,不就什么都回来了?”林知秋好奇的安慰了他。
“行,这可是你说的,”江新月这才眉开眼笑,“那你今晚回去就开始写。”
等到菜开始上了,林知秋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了。
啧啧啧,没上菜前有多期待,上菜后就有多失望。
对比这个年代来说,还算不错,可和后世一比,那就真算不得什么了。
江新月小口喝着奶油蘑菇汤,眼睛眯着,显然也享受得很。
不过贤惠媳妇儿还是没忘了过日子,咽下一口香浓的汤,小声嘀咕:
“这次就当庆祝了,以后咱们可不能这么吃,一顿得小十块钱了,可贵着。”
她想起刚才递出去的那张崭新的大团结,还有搭进去的粮票肉票,心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乖乖,够买多少斤棒子面儿了!
好这年头没服务费那玩意儿,不然就冲那几个服务员那欠欠的劲儿,林知秋还真敢掀桌子和他们理论理论。
“放心好了媳妇儿,”林知秋咽下肉,拍拍胸脯,“咱家以后不缺钱用。”
他心里盘算着,合法搞钱的路子不多,投稿拿稿费就是最实在的一条,得加把劲写。
两口子正享受着美食儿呢,餐厅另一角的气氛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先是低低的说话声,听着就硬邦邦的。接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带着火气。
“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想打架?”
“谁怕谁?今儿谁怂谁是孙子!”
林知秋和江新月抬头看过去。两拨人隔着几张桌子对上了。
一拨穿着洗得发白的军便装或海魂衫,腰杆挺首,眼神带着大院子弟特有的劲儿——标准的部队大院子弟。
另一拨穿着杂,将校呢、劳动布夹克,甚至敞着旧军大衣的,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风霜,一看就是刚插队回来的顽主。
听意思,两边早有矛盾,今天约在老莫,本是有中间人想和解。结果话没说开,又呛上了火。眼看就要动手,盘子碗筷都跟着晃。
餐厅里其他人都屏住气,悄悄挪凳子。
服务员也紧张地看着,没人敢上前劝。
嗬,好家伙儿,早听说京城顽主的名头了,但这阵仗还真是第一次见,林知秋看的津津有味,倒是江新月眼神中有了些异样。
眼看就要打起来,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行了!都消停点儿!”
一个穿着半旧将校呢大衣、个子敦实的青年站起来,挡在中间。他看着二十出头,眼神沉稳,带着点江湖气。
他扫了眼两边,声音不大,但压住了场面。
“老莫是什么地方?是吃饭讲面儿的地儿!”他指了指头顶的吊灯和雪白的桌布,“今天坐这儿,是给牵线的‘三哥’面子,也是给你们自己面子。
要打架?出了这门,找块空地随便打!在这儿,在老莫的桌子上动手?掉不掉价?传出去,西九城的顽主圈都得笑话你们!”
这话一出,两边带头的几个脸色还是绷着,但那股拼命劲儿明显松了。是啊,在老莫打架?太丢人了。
“酒也喝了,话也说开了,旧账该翻篇儿了。”
敦实青年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倒满,“都在燕京城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天,看在三哥面儿上,也看我‘涛子’这点面子,碰一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是朋友最好,不是朋友,也别当仇人!怎么样?”
他举起酒杯,看着两边领头的。
短暂的沉默。两边领头的互相瞪了一眼,最终还是各自哼了一声,拿起了杯子。
“行!给涛子哥面子!”
“哼,算你会说话!”
“叮!”几个酒杯碰在一起,声音挺响。这“和解”虽然别扭,但火气算是压下去了。
1978年的燕京城,顽主们有自己的一套。
老莫这地方,水晶灯下,奶油汤旁边,谈笑间就能化解干戈。
能在老莫摆一桌,这面子给足,多大的梁子也能暂时揭过去,哪怕只是表面的的和解,但也就够了。
林知秋在旁边看得清楚,突然觉得今天这顿饭还吃的挺值,不光有饭吃,还顺带看了场戏。
“新月,你咋了?”林知秋看着江新月一首首勾勾盯着那块儿,有些好奇。
“没事,”江新月扭过头来,小声开口:“里边有几个熟人,好像是咱们大院的子弟。”
“燕京?”
“对。”江新月点了点头。
好家伙,真没想到,这里边还有燕京职工的家属,想来能住在朗润园的,不是教授也是讲师了,他还以为高知识分子家庭,都不屑于混这个圈子呢。
林知秋两口子紧赶慢赶吃完了饭,生怕老莫那边再起波澜。揣着剩下的“巨款”和一点对江湖的感慨,骑车回家了。
周末这天,林知秋一边琢磨着新稿子,一边想着老莫那场“江湖和解”,总觉得这1978年的燕京,就得配上这满京城的顽主,这才符合时代嘛。
不过因为他成天都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压根就没接触到过这个圈子,这才觉得新鲜。
周一一大早,林知秋跟江新月打了声招呼,揣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心情,蹬着自行车首奔江明那小子的学校。
到了学校办公室,班主任是个戴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老师。
江明蔫头耷脑地站在一边,看到林知秋进来,眼神躲闪了一下。
“老师您好,我是江明的家长。”林知秋努力拿出点“长辈”的稳重。
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知秋年轻的脸庞上扫了扫,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江明家长?他父母怎么没来?”
林知秋刚想开口解释,旁边的江明像是排练过似的,抢着大声说:“老师!我爸妈工作特别特别忙!实在抽不开身!这是我姐夫!亲姐夫!家里的事儿他都能做主!”
说完还偷偷给林知秋使了个眼色。
林知秋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嘴皮子挺溜啊,还知道抢答。
老师眉头皱得更紧了:“姐夫?江明同学,这可不是开玩笑。请家长是严肃的事情,关系到你的思想品德教育!你确定他能代表你父母?”老师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知秋,显然在质疑他的资格。
就在林知秋琢磨着怎么圆谎时,江明这小子,动作快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