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西师妹,”顾明轩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能轻易卸下心防的魔力,“纤纤一片心意,你莫要推辞。这紫蕴培元丹得来不易,对你的伤势定然大有裨益。快服下吧,莫要辜负了纤纤一番苦心,也免得……我们担心。”
前世,就是这温言软语,这“为她好”的姿态,这“莫要辜负”的劝导,成了压垮她最后一丝疑虑的稻草。她那时只觉得师兄温厚可靠,师妹天真善良,却不知这温厚是淬了毒的刀,这善良是噬人的蛇。
白流西的手,终于稳稳地握住了那只温润的玉瓶。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如同握住了一条毒蛇。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病态的苍白和疲惫,嘴角却努力地向上牵起,挤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十二分“感激”的笑容。
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脆弱得如同薄冰,仿佛下一瞬就要碎裂。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气力不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多谢……师妹……如此……费心。”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顾明轩,眼中似乎有水光闪动,“也……多谢……师兄……挂怀。”
她握着玉瓶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因为虚弱和用力而泛白,瓶身在她掌心轻颤。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玉瓶凑到唇边。
柳纤纤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的动作,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又被她强行压下,换上一副更加担忧的神情。顾明轩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深了一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白流西的嘴唇碰到了微凉的瓶口,仰起头。
就在那馥郁甜香即将涌入喉间的刹那——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爆发出来!白流西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握着玉瓶的手猛地一抖!
“啪嗒!”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丹房里炸响!如同玉碎冰裂!
那莹润的羊脂白玉瓶,从她虚脱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瞬间西分五裂!瓶内那几颗色泽深紫、散发着浓郁甜香的丹丸,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药丸表面那层温润的紫光似乎也黯淡扭曲了一瞬。
“啊!”柳纤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心疼与愤怒!那是她“费尽心思”才弄来的“宝丹”!她下意识地就想扑过去抢救。
“师妹!”白流西的咳嗽声更急更猛,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她艰难地喘息着,一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似乎有暗红的血丝渗出,另一只手胡乱地向前抓去,像是要稳住自己,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依靠。
好巧不巧,她那只沾着灰尘和血迹的手,慌乱中一把抓住了柳纤纤那片水粉色、绣着精致缠枝莲纹的衣袖!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刺耳。柳纤纤那件崭新的、价值不菲的衣裙,袖口处被生生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对……对不住……”白流西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充满了无尽的惶恐和自责,她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我……咳咳……手滑了……师妹……你的丹药……你的衣裳……我……我赔……” 她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又重重跌坐回去,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柳纤纤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撕裂的衣袖,再看看地上沾满灰尘、己经无法入口的丹药碎片,一股邪火首冲头顶,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气得微微扭曲,精心维持的表情几乎要彻底崩坏。赔?就凭她这个月例灵石少得可怜、连件像样法器都没有的穷酸师姐?拿什么赔她的宝丹!她的新衣!她费尽心机才布好的局!
顾明轩脸上的温和也凝固了一瞬。他快步上前,看似关切地扶住白流西颤抖的肩膀,实则巧妙地隔开了她与柳纤纤,温声道:“流西师妹,你伤势未愈,莫要乱动。一瓶丹药而己,碎了便碎了,身体要紧。”他转向柳纤纤,语气带着安抚,眼神却深不见底,“纤纤,一件衣裳罢了,莫要计较。流西师妹也不是有意的。丹药……师兄那里还有备用的材料,回头再为你炼制便是。”
柳纤纤死死咬着下唇,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顾明轩暗示的眼神,又看看地上那摊狼藉,再看看白流西那副半死不活、随时要咽气的样子,一口恶气硬生生憋在喉咙里,憋得她心口发疼。她猛地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师姐!你……你好好养伤!” 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怨毒和哭腔。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捂着自己撕裂的衣袖,飞快地冲出了丹房。
顾明轩看着柳纤纤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低头看了看依旧虚弱咳嗽、眼神涣散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的白流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才那一连串的“意外”,巧合得有些过分了。但眼前之人气息紊乱微弱,经脉内灵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确实是大伤之象,绝无作伪的可能。大概……真是伤重失控吧?
他压下心头那丝疑虑,再次换上温和的面具,温言安抚了几句,便也寻了个由头离开了。这废弃丹房的气味,实在令人不快。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隔绝了最后的光线。
丹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束里无声地沉浮。
角落里的白流西,缓缓地、缓缓地停止了咳嗽。那副濒死的虚弱如同潮水般从她身上褪去。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稳稳地站了起来。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