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空气里浮动着药草苦涩的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独属于废弃丹房的陈旧霉味。
白流西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冲入肺腑,呛得她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撕扯,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喉咙深处浓重的血腥气。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眼前是布满灰尘、结着蛛网的陈旧木架,上面歪歪斜斜地搁着几个同样蒙尘、缺了口的瓦罐。角落里堆着颜色黯淡、早己失去药性的枯黄草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掌心纹路清晰,皮肤细腻,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更没有前世最后那场惨烈大战留下的狰狞灼痕。
这不是她寂灭于九天罡风之下的仙尊残躯。
一丝极其微弱、却如蛛网般坚韧的灵力在她干涸的丹田内缓缓流转。弱得可怜,仅仅是炼气期初阶的水准。
白流西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一点点挪动身体,靠向身后冰冷的墙壁。墙壁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弟子服渗入脊背,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她闭上眼,前世一幕幕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撞击着她此刻脆弱的神魂。
那一次次“意外”的重伤,一次次机缘的“巧合”错失,一次次在宗门大比上莫名其妙地灵力滞涩、发挥失常……还有那张总是带着无辜笑意、却一次次将她推向深渊的脸——柳纤纤,她那位“情深义重”的好师妹。以及,那个永远站在柳纤纤身后,用温润如玉的嗓音说着“师妹年幼不懂事,流西你身为师姐要多担待”的师兄,顾明轩。
记忆最终定格。是那杯茶。柳纤纤亲手捧来,说是采集了后山最纯净的晨露为她疗伤。顾明轩在一旁温和地劝慰:“纤纤一片心意,流西莫要辜负。”她信了。喝下去。然后便是经脉寸寸灼烧、寸寸断裂的剧痛,灵力如退潮般疯狂溃散,最终沦为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人,被宗门无情舍弃,如同扫除垃圾。若非一缕残魂侥幸坠入一处上古寂灭的星域废墟,得到一丝微末的太古星力庇护,她早己魂飞魄散,哪来今日这荒谬的重生?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前世积压千年的恨意,也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讽。命运这盘棋,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原点,成了青云宗这潭浑水里,毫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刺得白流西眯起了眼。
“师姐!师姐你在里面吗?”一个清脆娇柔、带着恰到好处担忧的声音响起。柳纤纤那张清丽可人的小脸探了进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白流西,立刻盈满了“心疼”的泪水,“师姐!可算找到你了!听说你练功岔了气,伤得不轻?我担心死了!”
她几步奔到白流西面前,蹲下身,动作急切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光洁的羊脂白玉小瓶。那玉瓶在昏暗的丹房里流转着一层莹莹的微光,一看就非凡品。
“师姐你看!”柳纤纤献宝似的将玉瓶捧到白流西眼前,瓶塞打开一条缝隙,一股异常馥郁、几乎能掩盖一切杂质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压过了丹房的霉味和药草味。“这是我从顾师兄那里软磨硬泡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紫蕴培元丹’!听说对稳固经脉、平复内息有奇效呢!你快服下!”
她语气里的急切和“关心”几乎要溢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白流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为你好”。
前世,就是这过于浓烈、盖过一切的甜香迷惑了她的嗅觉,让她忽略了甜腻之下那一丝极其隐晦、只有精通丹毒之道才能分辨出的“蚀骨草”的腥涩。蚀骨草,性极阴寒,专蚀修者经脉,初期症状与灵力岔乱极为相似,后期则药石无灵。好一个“紫蕴培元丹”!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师妹!
白流西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翻涌的冰寒与杀机。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身体虚弱地晃了晃,才抬起手,指尖微颤地伸向那枚白玉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时,一道温润平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暖玉轻击:
“纤纤,你果然在这里。丹药可给流西师妹送来了?”顾明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白色的亲传弟子服纤尘不染,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缓步走进来,目光先是落在柳纤纤身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责备,“你这丫头,自己身体也才刚好,就到处乱跑。” 随即,他的视线才转向白流西,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安抚性的微笑,眼神温润平和,仿佛能包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