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裹了冰渣的鞭子,抽打着冷宫“栖梧苑”每一寸腐朽的窗棂与门扉。白流西蜷缩在唯一一张勉强能称为“床”的硬木板上,身下是薄得透光的旧褥,身上是补丁叠着补丁、早己辨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袍。寒气无孔不入,钻进骨头缝里,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饥饿,是比寒冷更凶猛的野兽,在她空瘪的胃囊里疯狂撕咬。桌上那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盛着半碗灰绿色的、散发着可疑酸味的糊状物——这是今日的“膳”。她只看了一眼,胃里便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她干裂的唇边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却不知是笑这处境,还是笑从前的自己。
白家庶女,一朝选秀入宫,也曾有过几分天真烂漫,以为凭才情或美貌总能挣得一丝立足之地。结果呢?不过是后宫倾轧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一场精心策划的“巫蛊”构陷,一场“意外”的大火,便将她彻底打落尘埃。左颊上那道从颧骨斜划至下颌的狰狞焦痕,便是那场“意外”留下的永恒印记,也彻底断绝了皇帝慕容冽最后一丝可能回头的目光。
她被像破布一样丢进了这栖梧苑,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依附男人?取悦慕容冽?白流西的眼底淬出冰寒的光。那个男人,在她被构陷时未曾听她一句辩解,在她毁容后更是避如蛇蝎。靠他?不如指望这冷宫地底能长出稻米!
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烧的星火,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虚弱的身体和未愈的伤口,但她走得异常坚定。目光在破败的屋子里逡巡,最终落在墙角那个蒙尘的、缺了一条腿的旧梳妆台上。
抽屉被拉开,霉味扑面。断齿的木梳,几缕枯发……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朱漆斑驳的小圆盒。她拿起它,打开。里面是凝固发黑、散发着陈腐油脂和怪异气味的膏体。
胭脂?烂透了的胭脂。
然而,白流西的指尖捻起一点碎屑,在指腹间。粗糙,油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几乎被岁月磨灭的甜香。她曾是江南小户之女,家中也曾经营过小小的脂粉铺子,幼时在铺子里玩耍,耳濡目染过一些最基础的制粉调香之法。只是入宫后,这些“微末技艺”早被抛诸脑后。
此刻,这点滴尘封的记忆,在这绝境中骤然苏醒!
冷宫缺什么?缺衣食,缺炭火,缺尊严。但唯独不缺两样东西:被遗弃的“废物”,和深宫里无处发泄的、对美丽近乎病态的渴望。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白流西心中迅速成型。她要利用这宫里的“废物”,撬动那些深宫女人们的欲望,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网!
行动是生存的唯一出路。
栖梧苑的庭院早己荒芜。白流西拖着病体,开始了沉默的“拾荒”。枯萎的月季丛下,她拨开积雪和腐叶,仔细挑拣那些尚未完全烂透、残留着深红或玫红底色的干瘪花瓣。手指冻得通红开裂,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墙角的几株老梅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偶尔挂着几颗风干发皱的黑色梅子,她踮着脚,小心摘下。
膳房后那巨大的馊水桶,是她另一个“宝藏”。忍着刺鼻的恶臭和翻涌的恶心,她在烂菜叶、鱼内脏和残羹冷炙里翻找着被丢弃的、凝固发白的猪板油或发黄的牛脂块。油腻腻的“收获”被她用洗净的破布包好,视若珍宝。
冷宫深处废弃的杂物间,阴暗潮湿。她屏息翻找,竟真寻到几个大小不一的粗糙陶钵、陶罐,还有一个布满铜绿、锅底薄得快透光的小铜锅。简陋得可怜,却成了她眼中的“神器”。
收集来的原料堆在角落,气味混杂。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在背风的断墙后,她用破瓦片垒了个小灶,用积攒的枯枝败叶生起微弱的火。火光跳跃,映着她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也映亮了她眼中孤注一掷的决绝。
熬油!小铜锅里,捡来的油脂块在火舌舔舐下滋滋作响,浓烈的荤腥味弥漫。白流西全神贯注,用削尖的木棍精准撇去浮沫和沉渣。火候是关键——太小杂质难除,太大油会焦苦。汗水混着油烟黏在脸上,她恍若未觉。熬好的油脂倒入陶钵,置于冰冷的窗台,等待凝固漂白。
处理色素。干花瓣和黑梅子在另一个陶钵里,注入偷偷存下的、相对干净的雪水。浸泡,揉搓,挤压……浑浊黯淡的汁液渗出。这远远不够。没有工具,就用最笨的方法:一遍遍过滤。撕下旧衣相对细密的内衬布片做滤网,手指在冰冷的雪水和粗布中反复摩擦,冻得麻木。每一次过滤,汁液的颜色只加深一丝。枯燥,冰冷,漫长,但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让她眼底的光芒亮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