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 年七月十五子时,黄浦江的天文大潮涨到了顶点,浑浊的江水几乎漫过轮渡的防滑踏板。林深的呢子大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怀表链在掌心绷成首线,表盖内侧的拉丁文在舱顶吊灯下忽明忽暗。他盯着甲板中央的镜箱,六面镀银玻璃映出十二个扭曲的周鹤年,每个倒影都拄着刻满骷髅头的文明棍。
"林少爷来得巧。" 周鹤年的笑声混着蒸汽机的轰鸣,文明棍重重敲在镜箱上,"三十七具蜡像沉江,三十七名女学生祭潮,当年你爹娘的沉箱,也该见见天日了。"
陈九刀的斧头刃口滴着血,混着雪梅的胭脂色。他盯着周鹤年身后的白秋生,对方正调试着青铜罗盘,镜片后的瞳孔兴奋得发亮:"白秋生,你在镜箱里装了三氯甲烷和锑粉,想借大潮的浪涌让试剂混合爆炸,就像当年炸沉我爹娘的货轮。"
白秋生的金丝眼镜闪过冷光:"林深果然聪明。三氯甲烷遇水生成光气,锑粉加速反应,黄浦江的潮水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指向镜箱底部的暗格,"而你母亲的玉佩,正好是开启沉箱的钥匙 —— 当年她不肯交出金簪,我只好让她和沉箱一起喂鱼。"
林深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十二年前的货轮爆炸场景在镜箱倒影中重现:母亲的金簪掉进漩涡,父亲的怀表链勾住他的手指,而站在甲板上的周鹤年,手里正拿着同样的文明棍。
"顾小姐,把账册照片发给《申报》。" 林深忽然转身,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让全上海知道,周鹤年用 ' 金簪断发 '' 铜钟自鸣 ' 这些鬼把戏,不过是为了掩盖人口贩卖和毒品走私。"
顾曼殊的镁光灯在镜箱上打出爆闪,照亮了周鹤年突然僵硬的表情。她趁机将胶卷塞进旗袍暗袋,那里还藏着从沉箱捞出的李万堂金器清单,每笔交易都标着《牡丹亭》的折目 ——《游园》对应纺织女工,《离魂》对应龙华寺僧众,《移真》对应大世界魔术师。
"九刀,守住镜箱的六个镜面。" 林深摸出从雪梅那里得到的青铜钥匙,"白秋生用镜面反射计算爆炸坐标,只要破坏反射角度,就能让试剂在他自己的船上爆炸。"
陈九刀的斧头劈向最近的镜面,镀银玻璃碎裂的瞬间,白秋生的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周鹤年的义子趁机开枪,子弹擦过林深鬓角,却被顾曼殊突然甩来的三棱镜折射,在钢质甲板上溅出火星。
"你以为镜箱只是魔术道具?" 白秋生的笑声带着癫狂,"它是黄浦江的眼睛,能看见沉箱的每一道锁。三十七名女学生的血,己经流进了镜箱的暗格......"
话未说完,陈九刀的斧头己劈中他持罗盘的手腕。青铜罗盘掉进江里,激起的浪花中,林深看见沉箱方向闪过幽蓝的光 —— 那是三氯甲烷遇水反应的前兆。
"周鹤年,你当年灭了孟家和林家,就为了独吞南洋橡胶园和孟家漕运宝藏!" 林深的声音盖过蒸汽机轰鸣,"沉箱里的账册写得清楚,你用金簪杀死李万堂,用红绳标记浮尸,不过是怕孟家的铜钟铭文和林家的玉佩暴露真相!"
周鹤年的文明棍突然指向镜箱,暗格里的淡黄色液体正在剧烈沸腾:"真相?当年你爹跪在甲板上求我放过你,我给他两条路 —— 交出橡胶园股份,或者和船一起沉江。他选了前者,可你娘非要护着那支破金簪......"
陈九刀的斧头 "当啷" 落地,雪梅的银戒从掌心滑落,掉进镜箱暗格:"原来... 原来你才是扬州盐仓大火的凶手!我爹用三根肋骨换你一条生路,你却放火烧了盐仓......"
顾曼殊忽然指着江面,三艘货轮正全速逼近轮渡,船首的樱花徽章在幽蓝光中格外刺眼:"是 731 部队的运输船,他们要抢沉箱里的细菌样本!"
林深的恐水症在看见货轮的瞬间达到顶点,眼前一片模糊。但他强迫自己看向镜箱,发现雪梅的银戒正漂浮在沸腾的试剂上,戒面的 "江" 字与镜箱刻痕重合。
"顾小姐,把镜箱倾斜十五度!" 林深突然大喊,"利用镜面反射让爆炸波冲向货轮!九刀,用斧头卡住舵轮,让轮渡逆流转向!"
陈九刀抹了把脸上的血,斧头劈向舵轮的刹那,顾曼殊己用尽全力推动镜箱。三氯甲烷与锑粉的混合物在倾斜的暗格里剧烈反应,幽蓝的火焰顺着镜面反射,精准地扑向最近的货轮。
"不!" 白秋生的惨叫混着爆炸巨响,货轮甲板腾起蘑菇云,樱花徽章在火中扭曲成骷髅形状。周鹤年的义子趁机掏出勃朗宁,却被陈九刀的斧头劈中手腕,枪支掉进江里,溅起的水花中,林深看见沉箱的八角形轮廓正在浮现。
"深哥,接着!" 孟蝶衣的声音从救生艇传来,她抛来的缆绳上系着孟家的青铜罗盘,"镜箱的反射角度对应沉箱的牡丹锁,用你娘的玉佩!"
林深接住罗盘的瞬间,顾曼殊己将玉佩嵌入镜箱中央的凹槽。十二面碎镜的反射光汇聚成束,照亮了沉箱顶部的牡丹浮雕 —— 五瓣花纹与玉佩严丝合缝,第五瓣缺口处,雪梅的银戒正在发光。
"周鹤年,你的洪门帝国,该沉了。" 林深转动罗盘,沉箱的三十七道锁应声而开。江底传来铁链断裂的闷响,八角形铁箱缓缓上浮,箱盖打开的瞬间,三十七具蜡像的红绳在潮水中飘荡,像极了《牡丹亭》里杜丽娘的水袖。
周鹤年的脸色惨白如纸,文明棍 "当啷" 落地:"你... 你怎么知道沉箱的开启密码?"
"因为每起案件的牡丹标记,都是你恐惧的印记。" 林深蹲下身,捡起母亲的金簪,簪头缺了片花瓣,"城隍庙的金簪断发,龙华寺的铜钟自鸣,大世界的镜中镜,都是你用昆曲掩盖罪行的障眼法。但你忘了,昆曲里的杜丽娘能还魂,而你的罪行,永远沉不了江。"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这次是卯时初刻。黄浦江的潮水开始退去,露出沉箱里的铁盒 —— 里面整齐码放着周鹤年的走私账册、白秋生的实验报告,还有林氏夫妇的结婚照。顾曼殊的镁光灯亮起,记录下这一幕,胶卷上的影像,将成为《申报》头版最震撼的证据。
陈九刀跪在雪梅身边,轻轻合上她的眼睑。左眼角的泪痣还沾着血,却终于不再有恐惧:"阿雪,扬州的糖炒栗子,老子每年清明都会给你带。" 他忽然抬头,望向林深,"老子终于明白,斧头帮的斧头,不该砍向自己人。"
白秋生趁着混乱爬上救生艇,却被孟蝶衣的枪口抵住眉心:"白博士,你的 ' 精英统治论 ',在三十七名女学生的尸面前,显得格外可笑。" 她忽然转身,将枪递给林深,"深哥,剩下的,交给法律。"
林深望着江面的晨光,发现沉箱底部刻着一行小字:*"牡丹五瓣,一瓣祭江,一瓣镇钟,一瓣藏金,一瓣锁魂,第五瓣,在人心。"* 他忽然轻笑,将金簪插进镜箱的牡丹凹槽 —— 那里,正卡着半片从雪梅发间掉落的白玫瑰。
轮渡的汽笛长鸣,惊起江面上的水鸟。顾曼殊在笔记本上写下终章:"黄浦江的潮水会带走罪恶,却带不走沉箱里的真相。当镜箱的碎片沉入江底,倒映出的不是凶手的影子,而是一个时代的觉醒。那些缠着红绳的浮尸,那些刻着牡丹的锁具,终将成为周鹤年和白秋生的墓志铭。"
周鹤年被安南巡捕押走时,忽然盯着林深手中的账册:"你以为破了局,就能改写命运?白秋生的 ' 白面 ' 己经运往南洋,731 部队的血库还在运转,而你的恐水症......"
"但至少,我让真相见了光。" 林深打断他,望着远处驶来的火政船,"你用《牡丹亭》布了十年的局,却不知道,戏文里的杜丽娘能复活,是因为有人记得她的冤屈。而你们的罪行,会像这黄浦江的水,永远流淌在世人的眼底。"
晨光中的黄浦江波光粼粼,沉箱里的蜡像被一一打捞,每个腕间的红绳都系着编号,从 1 到 37。陈九刀摸着雪梅的编号 37,忽然发现红绳末端刻着极小的 "救" 字 —— 那是她在最后时刻,用指甲为同伴留下的希望。
"顾小姐," 林深忽然说,"把这些编号按《牡丹亭》的折目排列,你会发现,第 37 号对应的不是《移真》,而是《尾声》。" 他望向孟蝶衣,对方正抱着戏服低吟,"白秋生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每个棋子都有自己的选择。"
孟蝶衣抬头时,眼中己没有复仇的火焰:"深哥,戏台上的牡丹谢了还会开,但有些人的心,早就被黄浦江的水冻住了。" 她忽然指向远处的货轮残骸,"但至少,我们让 731 部队的细菌箱沉了江,让周鹤年的洪门旗断了杆。"
黄浦江的潮声渐渐平息,轮渡缓缓靠岸。顾曼殊望着码头聚集的人群,忽然看见街角报童挥舞着新号外:*"黄浦江沉箱惊现惊天阴谋!华人探长涉跨国走私,留德博士操刀人体实验!"*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罗盘,知道这只是开始 ——《民国奇案录》的下一页,正等着新的血案与救赎。
陈九刀站在甲板边缘,将雪梅的银戒抛向沉箱方向。银戒划出的弧线,与当年母亲的金簪、父亲的怀表,在记忆里重叠。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成长,不是放下斧头,而是学会用斧头劈开黑暗,让阳光照进每个沉箱。
"九刀," 林深拍拍他的肩膀,"斧头帮的兄弟们还在闸北等着。那些被拐卖的女学生,那些死在蒸汽管道、铜钟共振、镜箱诡计下的冤魂,需要我们带他们回家。"
陈九刀点头,斧头在掌心拍得山响,眼中终于有了新的光:"老子知道。从今天起,斧头帮的斧头,只砍不公的锁,不劈无辜的门。"
黄浦江的水继续流淌,带走了沉箱的铁锈,带走了镜箱的碎片,却带不走三个身影在晨光中的约定。林深摸着怀表,表盖内侧的拉丁文终于清晰:Inveniam Viam Aut Faciam—— 我将找到道路,或开拓道路。而这条道路,从黄浦江的沉箱开始,通向更辽阔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