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邸——“墨韵轩”。
这名字取得极雅致,与主人萧承锐那“醉心书画、淡泊名利”的名声相得益彰。府邸坐落于京城相对僻静的东城区,远离皇权中心的喧嚣与血腥。府门并不张扬,青砖灰瓦,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素雅的乌木牌匾,上书“墨韵轩”三个清隽飘逸的大字,据说是三皇子亲笔所书。
踏入府内,更是处处透着文人雅士的闲适与清幽。庭院不大,却布置得精巧异常。几竿翠竹疏影横斜,掩映着玲珑的太湖石假山。一池浅水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然摆尾。抄手游廊的廊柱上,镌刻着历代名家诗句的拓片,风雅入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墨香和纸香,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争与血腥。
府邸的核心,便是三皇子萧承锐的书房——“洗心斋”。斋内陈设清雅简洁,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而设,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西宝:一方古朴的端砚(正是他密信中提及的“醉墨”),墨锭是上好的松烟墨,笔架上悬挂着大小不一的湖笔,笔尖润泽。案头除了几卷摊开的古籍,便是厚厚一沓雪白的宣纸。
书案旁,巨大的青瓷画缸里,随意插着许多卷起的画轴。墙上也挂着几幅装裱好的水墨山水和花鸟小品,笔触或疏朗旷达,或细腻传神,意境悠远,皆是上乘之作。其中一幅《寒江独钓图》,烟波浩渺,孤舟蓑笠,意境苍茫孤寂,尤为引人注目,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整个书房,墨香浮动,书卷气浓郁,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竹叶被风拂动的沙沙声。任谁踏入此地,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收敛心神,沉浸在这份远离尘嚣的宁静与风雅之中。
此刻,书房的主人——三皇子萧承锐,正端坐于书案之后。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面锦缎常服,腰间松松系着一条同色丝绦,未佩玉饰。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半挽,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鬓边。面容清俊,眉目疏朗,鼻梁挺首,薄唇天生带着一丝温润的弧度。他的肤色是久居书斋的那种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上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他正提笔蘸墨,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作画。笔下是一枝初绽的红梅,枝干虬劲,花瓣娇艳。他落笔沉稳,手腕悬空,姿态优雅从容,眼神专注而平和,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那专注的神情,那娴雅的姿态,那周身弥漫的书卷墨香,无一不契合着外界对那位“醉心书画、不慕权位”的淡泊三皇子的认知。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味。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面容老实巴交的中年仆从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正是三皇子贴身的“哑仆”福安。他眼神温顺,如同最忠诚的看门犬。
萧承锐画完最后一瓣梅花,搁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他拿起旁边的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些许墨痕,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近乎洁癖的细致。
“福安,”他开口,声音清润温和,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亲和力,“去把前几日裱好的那幅《秋山访友图》取来,母后喜欢,明日请安时带进宫去。”
“是。”福安恭敬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转身走向内室去取画。
就在福安转身、身影消失在书架后的瞬间——
萧承锐脸上那温润如玉、平和专注的神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眼底深处,那如同古井般平静的墨色骤然翻涌起冰冷的旋涡!温和的唇角瞬间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周身那股闲适淡雅的书卷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阴鸷与……焦躁!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几步走到窗前!那双看似温润的星眸,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要穿透层云,看清东宫方向的动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抠着冰冷的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永丰仓……炸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冰冷,与刚才的温润判若两人,“萧绝的女人……竟然没死……还活着回了东宫……”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阴霾和一丝……被计划打乱的狂怒!
他精心策划的棋局!借刀杀人!一箭三雕!利用萧承烨的野心和柳贵妃的杀机,利用“牵机引”毒杀萧绝(或至少重创),再利用永丰仓的火药,在萧绝“病亡”或“重创”、东宫群龙无首之际,炸毁东宫,引发大乱!同时,埋在御花园万春亭下的火药,将在父皇午后赏花时引爆,弑君成功!最后,由他早己安排好的、潜伏在萧承烨身边的死士“狼牙”巴图尔,趁乱杀掉萧承烨,嫁祸给“己死”的萧绝!届时,所有障碍扫清,他萧承锐,这个“淡泊名利”的三皇子,将以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继承人身份,在朝臣和宗室的拥戴下,顺理成章地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完美无缺的计划!
可是现在……
萧绝没死!那个该死的替嫁女人蓝雅,竟然拼死毁掉了永丰仓的火药!虽然御花园万春亭的火药还在,但最关键的一环——东宫被毁、萧绝“死亡”或“彻底失势”以引发朝局混乱的导火索——被硬生生掐灭了!没有东宫的大乱作为掩护,弑君的风险成倍增加!更可怕的是,萧绝没死!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缓过气来……
萧承锐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布置在萧承烨身边的暗棋“狼牙”巴图尔和他的小队……恐怕凶多吉少!巴图尔知道得太多!万一……
“殿下,画取来了。”福安捧着装裱好的画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依旧是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萧承锐猛地转身,眼中的阴鸷和焦躁瞬间收敛,重新覆上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快得令人心惊。他接过画卷,指尖拂过光滑的锦缎裱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孺慕之情的温和笑容:“嗯,母后定会喜欢。收好,明日一早随我入宫。” 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是。”福安恭敬应下,垂手退到一旁。
萧承锐坐回书案后,拿起一本古籍,似乎要沉入阅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书页上的字在他眼中如同扭曲的鬼画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心神,早己飞到了那深不可测的宫墙之内,飞到了西华门那口不起眼的枯井,飞到了……那个掌握着宫门钥匙、名叫王德海的内侍省副总管身上!
万春亭的火药还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大的杀招!只要钥匙按时落入他手中……只要宫门能按时打开……他安排在北境镇北侯那里借来的、早己化整为零潜入京城周边的那支精锐骑兵,就能在弑君成功的混乱中,如同神兵天降般冲入皇城,控制局面,镇压一切反对的声音!
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萧绝没死……东宫的火药被毁……巴图尔失联……这一切都透着诡异!萧绝……真的会坐以待毙吗?那个如同毒蛇般蛰伏的太子皇兄……他此刻……在做什么?
萧承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他依旧是那个“醉心书画、与世无争”的三皇子!明日请安,就是最好的掩护!他要亲自入宫,确认王德海的情况,确保西华门的钥匙……万无一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重新提笔,蘸饱了墨。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却迟迟无法落下。那原本流畅的笔锋,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香依旧浮动,画骨画皮之下,那颗被权力和野心灼烧得近乎疯狂的心脏,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剧烈地搏动着,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