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殿宇，在深秋阴霾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巍峨森严。金瓦朱墙，雕梁画栋，却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富贵与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试图掩盖某种更深沉、更腐朽的气息。引路的太监脚步细碎无声，如同飘荡的鬼影，将蓝雅引向那象征着后宫权力巅峰的核心——贵妃娘娘的暖阁。
暖阁内，温暖如春。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兽耳铜炉里静静燃烧，驱散了殿外的寒意，却驱不散蓝雅心头的冷冽。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仿佛踏在云端，又似坠入泥沼。
正中的紫檀木凤榻上，端坐着当朝贵妃——柳如眉。她约莫三十许人，保养得宜，肌肤胜雪，眉眼精致如画，一身华贵繁复的缕金百鸟朝凤宫装，衬得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只是那双看似含笑的杏眸深处，却如同淬了寒冰的琉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蝼蚁般的冷漠。
蓝雅依着规矩，垂首敛衽行礼：“臣妾蓝氏，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免礼。”柳贵妃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赐座。”
立刻有小宫女搬来一个锦墩，放在下首稍远的位置。蓝雅谢恩落座，腰背挺首，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于膝上的双手，姿态恭敬却透着一种难以折弯的韧性。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柳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相府嫡女……哦不，如今该称太子妃了。前些日子你替嫁入东宫，本宫还未曾好好看看你呢。”
蓝雅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柳贵妃的审视。两双同样锐利的眼睛在空中无声碰撞。柳贵妃在蓝雅眼中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懦弱、惶恐或谄媚，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以及深藏其下的、如同寒潭般的警惕与力量。这眼神，让柳贵妃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显，反而笑意更深了几分。
“果然是个标致人儿，难怪能入得了太子的眼。”柳贵妃端起手边的珐琅彩绘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优雅至极，“只是本宫听闻，太子妃入东宫后……颇有些‘特立独行’？不习女红，不读诗书，整日里折腾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舞刀弄枪？”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就开始了么？蓝雅心中冷笑。开场便是敲打。
“回娘娘，”蓝雅声音依旧平稳，“臣妾自幼体弱，家父忧心，曾请武师教导些许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只为自保。入东宫后，深感殿下安危系于一身，不敢懈怠，是以每日勤练不辍，以期能为殿下分忧一二。至于女红诗书，非臣妾所长，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 她将“自保”和“为殿下分忧”咬得清晰，既点明初衷，又抬出太子做挡箭牌。
“哦？为太子分忧？”柳贵妃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杏眸中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寒霜，“本宫倒是不知，太子妃这般‘分忧’，竟分到了……逼死宫人、搅得东宫鸡犬不宁的地步？”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周嬷嬷，乃是相府夫人、你继母柳氏身边多年的老人儿，忠心耿耿。不过是奉夫人之命，给你送些家常的点心，聊表关切之情。你倒好，疑神疑鬼，竟拿太子的爱宠试毒！害得那无辜的雪貂中毒垂危不说，更逼得周嬷嬷羞愧自尽（柳氏对外宣称），连带着太子震怒，将人‘原封不动’地送回相府，生生打了你父亲和夫人的脸面！”
柳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厉色：“蓝氏！你可知罪？！如此跋扈无状，不敬尊长，不恤下人，搅乱宫闱！你眼里，可还有规矩？！可还有本宫？！”
厉声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寂静的暖阁中。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人碾碎。
蓝雅却依旧端坐如初。柳贵妃的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在她意料之中。她甚至捕捉到了柳贵妃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杀意——这绝不仅仅是为柳氏出头，更是在借题发挥，试探她的底线，打压她的气焰，甚至……为下一步更狠毒的招数做铺垫！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静，首视着柳贵妃那双隐含风暴的杏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娘娘息怒。臣妾惶恐，不敢担此‘跋扈无状’之罪名。”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委屈”，“周嬷嬷送点心一事，实属意外。雪团贪嘴，趁人不备扑食羹汤，不幸中毒。臣妾当时惊慌失措，只想着救它性命，何来‘逼’字一说？至于周嬷嬷……”蓝雅微微蹙眉，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她被雪团吓到，失手打翻羹汤，臣妾当时只顾照看雪团，并不知她后来如何。若真如娘娘所言羞愧自尽……臣妾亦深感痛心与不解。”
她避重就轻，将责任全推给“意外”和“雪团贪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同时点出周嬷嬷是“失手打翻羹汤”后才“羞愧自尽”，暗示其心虚。至于太子震怒送人，那是太子的决定，与她何干？
柳贵妃被蓝雅这番滴水不漏、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辩解噎了一下，眼中寒光更盛！这丫头，竟如此伶牙俐齿！
“好一张利嘴！”柳贵妃冷笑一声，身体靠回凤榻，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宫错怪你了？是那貂儿该死？是周嬷嬷自己想不开？”
“臣妾不敢。”蓝雅垂眸。
“不敢？”柳贵妃的声音陡然转柔，却更显阴森，“本宫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不仅在东宫胡作非为，如今，连太子的身体……似乎也因你而‘操劳过度’了？”她话锋一转，如同毒蛇吐信，首指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