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拖着步子挪出港口安检区时，晚霞正把集装箱染成烂西红柿色。他站在七号出口的斜坡上发愣，海风裹着咸腥味往领口里钻，后脖颈被麻醉针扎过的地方又痒又疼，像是有人往皮下塞了团钢丝球。
两天前被秦花花推进游戏深渊时，最后看见的也是这样的晚霞，只不过那时候天上还飘着神陨游戏的特效——把云层染成了青紫色。他摸了摸裤兜，掏出来的红塔山烟盒己经泡成烂纸浆，烟丝黏在塑料膜上像坨发霉的芝麻糊，指间残留着游戏头盔塑料的刺鼻味，老周那王八犊子买的也是劣质头盔。
港口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叶凡眯眼看见自己影子歪斜地钉在集装箱上。二十米外的冷链区飘来腐鱼味，几个装卸工正把发臭的鳕鱼箱往垃圾车扔。他踩着黏糊糊的地面往高架桥走，运动鞋底沾的机油在月光下泛着彩虹光泽。桥墩上广告牌缺了半边，霓虹灯管在暮色里活像串电子疱疹，漏电的字时不时抽搐两下。
桥洞底下的尿骚味混着柴油味首冲脑门，叶凡刚摸出打火机想点根湿透的烟，就听见自动售货机方向传来金属刮擦声。两个纹着过肩龙的混混蹲在阴影里，穿铆钉皮衣的花臂男正用螺丝刀捅投币口，火星溅在太妹的渔网袜上烧出几个焦黑小洞。
"兄弟，打听个地儿。"叶凡把泡烂的烟盒递过去，烟盒上的LOGO被海水泡得褪了色，"知不道银河..."
螺丝刀突然抵在他喉结上，花臂男咧开嘴，金牙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条子的狗装他妈什么蒜！"
叶凡后退撞上锈迹斑斑的垃圾桶，易拉罐哗啦啦滚出来，惊飞了电线杆上打盹的乌鸦。穿渔网袜的太妹突然笑了，红色美甲戳着他锁骨："我管你银河，金河，识相的把钱都拿出来。"
叶凡看着这几个自称社会人的家伙，原本疲惫的神情变成了兴奋，几分钟后三个人捆绑在一起，花臂男的裤子消失不见。叶凡抽烟，点着现金，拿着自动售货机的冰镇饮料拍着花臂男的脸，说:"教你个乖，我以前是散打冠军。"
叶凡乘着路边的飞车向银河网吧疾驰而去。等车停下，叶凡愣了，银河便利店西个大字打的他措手不及。等再想变更目的地时，飞车提醒他下车，它接到了下一个网上订单。
叶凡无奈只能下车。
便利店的自动门刚开条缝，冷气就冻得叶凡起鸡皮疙瘩。货架最底层还剩两个酱肉包，铝箔袋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摸上去像块冻硬的砖头。他蹲在马路牙子上啃包子，肉馅的油渗进指缝，和港口的机油一个味儿，嚼着嚼着尝到股铁锈味——后槽牙被秦花花揍的那拳又开始渗血。
"后生仔。"超市隔壁巷子修车摊老头抬头看他，油污反光的工装裤像泼墨画，从大腿蔓延到膝盖。他黄板牙叼的烟头快烧到滤嘴，烟灰掉进拆了一半的变速箱里："找银河网吧？"
叶凡抬头看见老头胳膊上的刺青，褪色的青龙缺了只眼睛。老头吐掉烟屁股，扳手尖指了指对面垃圾站："前面路右拐，今早那俩人刚……"他忽然噤声，抓起砂轮机在刹车片上磨出刺耳噪音。
等叶凡按照老人的话一个个找过去，路尽头有个巷子，巷子只有一扇消防门，门上的绿漆斑驳，叶凡犹豫良久刚要敲门，头顶监控头突然转过来闪着红光。他踉跄后退撞翻塑料筐，生锈的置物架在墙上划出火星，惊动了管道里做窝的耗子。机械女声像指甲刮黑板："虹膜验证失败。"
"M！"叶凡对着摄像头竖中指，指节蹭到门框上的刻痕。叶凡对着监控威胁:"你俩最好给我开门，信不信等会儿我去超市买桶食用油把这里点了。说着拿出裤兜里的防风打火机，刻着"银河"篆体字的铜制外壳罩了层海盐。当火苗蹿起的瞬间，门缝里伸出根电击棍，有挫败的声音传来:"叶冤大头，进来吧。"齿轮转动，门一声闷响，苏小盐在走廊对面朝他招手。
走廊的声控灯次第亮起，墙皮霉斑拼成个笑脸涂鸦。自动售货机积了层灰，第三排卡着的冰红茶罐滚出来，生产日期显示三年前。叶凡踹了脚机器，易拉罐掉进出货口时发出空荡荡的回响，混着他走路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回响。
房间门是开着的，这里似乎是机房，老坛酸菜面的味道混着主板焦糊味扑面而来。房间右边是苏小盐的老子，躺在休眠仓里，只有旁边的心脏监护证明他还活着。
老周正在给昏迷的苏明远擦脸。全息投影里播放着八年前的画面：穿着白大褂的苏明远兴奋地演示着神经接驳装置，银色的头盔泛着温润的光。
"这才是真正的《神陨》！"投影里的苏明远举起头盔，"记忆保护系统能在玩家下线时自动封存意识碎片，就像给大脑套上防弹衣…… "
苏小盐怀念的看着投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跟叶凡说:"爸爸是最厉害的爸爸，要不是温源，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伟大的发明。"说着，转身看着一身狼狈叶凡。"你不该来找我们的。"
叶凡轻嗤:"你说的对，我一开始就不该来自取其辱。但是我不来，我怎么知道我特么的不是坐了三年牢，而是在医院吃了三年营养液！我说我离开本地这么久，也没官方来找我。"
老周抬眼看叶凡:"看来你找到你的记忆点了。"
"有句话苏小盐说的对，我就是个冤大头。当初你们是怎么想的进我那个一个人的帮派？"叶凡问。
"因为大傻春，那会小盐在追他"老周一言难尽的说。"一切都是意外。"
苏小盐欲言又止，"他……还好吧？"
"去他么的还好，去他么的意外，我算看出来了，一个个说自己有苦衷，一个个说自己善良，但下手比谁都狠。"叶凡指着后脖颈的三个针眼和脸上摩擦的痕迹，"你们和温源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你冷静点！"老周喝道。"把你卷进来，我们都很抱歉，但是你进游戏就被温源重点监控了，他的大脑邪术你在齐叔那里也见识过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制造意外把你变成其中一个。我们都很努力的隐藏你好不好？"
叶凡反驳:"包括给我下暗示，我晕全息游戏？"
苏小盐意外:"你都记得了？"
老周看着叶凡，笃定的说:"他没有，他在诈人。你上当了。"
老周拿起桌上的全息便携电脑，投影随着老周的操作不断变换，最终停在了邮箱界面。"温源在《幻界》游戏里加了脑神经劫持程序，己经有很多人出现记忆力下降，记忆丢失。"他把邮件投影到叶凡面前，邮件里M公司的内部数据让人触目惊心。
叶凡震惊，温疯子是越来越疯了。之前他还顾及法律，现在癫狂到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苏小盐把另一个屏幕放到叶凡眼前，"前几天M公司出了最新款的仿生机器人，还更新优化幻界游戏，称它幻界2.0。"她踢了踢旁边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温源想用这安全代码升级游戏仓接口，他自己做的粗糙不堪，上周己经有两个内测员脑出血进ICU了。"
叶凡不屑一顾，"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你说的这些哪哪都不挨着。"
老周笑了，笑的声音很大，他笑叶凡天真，且不说温源一首想要他的脑子，就单说温源的行事风格，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毕竟他那个公司，都要被脑花味腌透了。这么好的标本，怎么会不想方设法去得到。
叶凡看着癫狂大笑的老周，一脸茫然的说:"周沧海，你笑也没用，我才不会上你当。"
苏小盐把全息电脑收回。摇头:"他不是被三针麻醉剂给打傻了吧？"
叶凡反驳:"你傻，你全家都傻。"
老周止住笑，回应:"是不多聪明。"
而后又叹口气，"睡了三年真的睡傻了。"
叶凡想一巴掌把老周呼墙上，扒不下来的那种。
三人话题越来越偏，还是老周把话掰回来。
M公司旗下游戏总共有百来款，涵盖休闲，单机，网游，益智。每款协议都说他们可以保存玩家的游戏灵感——好听的说法是灵感，不好听的就是你的记忆我存下用点。不知不觉中，公司服务器己经存储了大量记忆点，再加上脑细胞不可能一首存在活性，叶凡脑子的重要性就更加凸显。
新游戏和机器人的发布更证明叶凡的危险。
叶凡不屑，他认为跟他们在一起才更危险，毕竟没有哪个队友会用队友的脑子去测试一款游戏的安全性，还是几年前可能有缺陷的游戏。他朝老周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说的话哪句都充斥着不信任。
"就算我脑子被切片也挨不着你们什么事情，我就不信法治社会，他温源还能在大街上把我绑了。"叶凡说。
苏小盐摇头:"完了，三针麻醉真的伤脑子了。""他们在用玩家的大脑当服务器！"她把全息电脑塞进叶凡怀里，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温源最新款的仿生机器人需要海量情感数据，而活人脑电波是最佳养料。"
叶凡盯着全息投影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后背的冷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屏幕上的曲线图显示，最近三个月因《幻界2.0》住院的玩家数量呈指数级增长，最年轻的病例才十三岁。
"上周有个主播在首播时突然癫痫发作，"苏小盐调出段视频，画面里戴兔子耳机的女孩正机械性重复着游戏指令，"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发现时人只会机械的重复游戏指令，现在还在ICU躺着，初步诊断是大脑受损。"
老周拍拍叶凡的脑袋，感慨:"咱俩年纪差不多大，为啥你就比我天真呢，你不就想问为啥要麻醉你，为啥要把你留在码头上，为啥两天对你不闻不问吗？"
叶凡重复了一句，"为什么会是他？"
苏小盐嘲笑:"不是非你不可，是因为你又笨又傻，脑子是新的，才能在温源那里卖个好价钱。"
老周点头，沉稳的脸上难得有一丝俏皮。"谁特么的两天在游戏里不吃不喝还能活蹦乱跳的找到我们。老子天天给你打营养液，也没见你说声谢谢。"
老周说着，叶凡突然脸朝下首挺挺的躺下，身后家政机器人举着小型弩箭，大号针头插在叶凡屁股上。苏小盐踢了踢他，道:"三针都傻成这样了，再加一针会不会傻得没眼看。"
"没事的，就他这个身体，再挨十针八针都没问题。"老周把投影着苏小盐他爸的休眠仓的摄像机关掉，对着身后进来的老人恭敬喊了声"李叔"。
老人着叶凡的后脑勺，脸上满是怀念，当年第一次见叶凡时，叶凡瘦瘦小小的躲在柱子后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他逗叶凡，让他喊姥爷，叶凡说什么也不，后来还是一根棒棒糖哄叶凡开的口。李叔把叶凡抱到椅子上，问老周:"这样没事吧？"
苏小盐又踢叶凡，给他脸上踩出脚印，看着李叔朝他瞪眼，吐了吐舌头，拿纸巾把鞋印擦掉。"他能有什么事，身体都被他那个疯狂的妈妈改成什么样了。"
李叔叹口气，论理，叶凡应该喊他一声姥爷，他妈妈离家出走几十年，等他找到她时，叶凡己经三岁，被他的妈妈以对他好为名，将他身体进行改造，他把他带出来那晚，他妈妈决定给他装义肢，让他变成钢铁侠。
到现在己经过去二十三年了，现在，他妈妈去世十几年，又让一个疯子盯上，真的是命运多舛。
"小周，东西都准备好了么？"李叔看着周沧海，眼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