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沈枝枝回家,遇见刚下值的慕云初:“我以为你今日要歇在宫中。”
“确实有些事情耽搁,”慕云初重新掌管西北军务,处理许多堆积的事务,他步子刻意放慢,“明日小熙可以去太学念书。”
“太棒了,太学里的夫子各个都是学富五车,”沈枝枝欣喜不己。
夜里黑,廊下挂着纱灯。
慕云初视线在她脸上停下,她明明尚未及笄,却独立应对许多事情,从不把委屈说出口。
她聪颖过人,能巧妙化解问题。
虽然她出生在清水村,但她的见识很长远。
“听闻你今日遇见太子,”慕云初熟稔南宫瑾的性子,此人很有城府,“因是嫡子,他备受陛下宠爱,行事乖张, 我担心他今日对你说出不好的话。”
沈枝枝怔然,她与太子接触时间不长。
太子到底是东宫,将来会是九五之尊。
今日他说出的话有些难听,不过没有实质性。
慕云初重回京都,还需站稳脚跟,她不能给他招惹麻烦。
而且她会慢慢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沈枝枝轻轻揭过:“幸好禹王出现替我解围,我没什么事。”
慕云初掠见沈枝枝眼底一闪而逝的犹豫,他抚过她脸颊,淡淡道:“今天你很累,早点休息。”
“你也是,别太辛苦,”沈枝枝嗯一声回答。
月光如水洒落在中庭,慕云初看一眼徐琨:“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徐琨立刻会意,迈着步子上前拱手道:“去年西南雪灾严重,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带去的赈灾粮掺了沙子,送去的冬衣也偷工减料。
参与赈灾的特使是太子安插在户部的人,后期修葺的房屋没过几月墙体出现裂痕,依然有百姓居无定所。”
慕云初右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目光犀利,他微抿着薄唇:“太子是皇后所出,若非犯下大罪,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用。皇上不过是略施惩戒,他依旧是太子。
不过他敢对我的人动歪心思,我不会让他过得舒坦,找些人把西南雪灾的事情散播出去。”
徐琨顿了顿,没想到主子会如此做。
纵观京都,许多人站队太子。
然而刚才那些话,慕云初仿佛和平常议事一样说出口。
“怎么站着不动?”慕云初蹙了蹙眉。
徐琨额头出汗,他敛住神色,幸好他所在的位置光线很暗:“主子,方才国公府来人请公子回家一趟。”
慕云初面上平静,看不出波澜,他思忖片刻,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徐琨倒吸口气,抬手拭汗,赶紧跟上。
月色迷蒙,树影婆娑。
国公府内,慕国公拧眉端坐在太师椅,眼底满是肃然。
苏家发生的事情,他己经知晓。
此事波及几家高门子弟,故而大理寺派人调查,然而对方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思来想去,慕国公越发笃定,此事与他的庶子脱不了关系。
虽然他与慕云初不亲近,但苏晚凝己经嫁给慕修远,板上钉钉。
苏家与慕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样浅显的道理,慕云初怎会不知。
纵使苏泽口无遮拦,区区一个村姑,如何能同苏家公子相比。
当慕云初出现在视野中,慕国公声音夹着愠怒:“你如今可是大忙人,我想见你,还得让人通报等着你。”
幼时,慕云初很少有机会见慕国公。
大多在家宴上,慕云初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他才能和慕国公说上几句话。
无外乎是询问,他学业如何,然后草草结束对话。
那时慕云初总是仰视他爹,慕国公似乎很忙碌,总是风尘仆仆进出府邸,眉宇间展露威严。
而今,慕云初个头比慕国公还高许多,他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盏:“此事的确不能怨我,爹在朝堂上应当亲耳听见陛下说的话。
陛下让儿子重掌西北军务,儿子不能违抗圣命。”
慕国公静默一阵,大厅内霎时很安静。
他端起茶盏浅啜,视线不由自主留在慕云初身上,早知道不问他。
隔一会儿,慕国公神色归于淡然,他到底是老子,不能被兔崽子拿捏。
须臾,慕国公不疾不徐道:“苏家三公子出事,他自绮梦楼回府的路上遭人殴打。
他不仅面容受损,而且腿崴了,太医医治后,他还需躺在病榻静养一月。”
慕云初面不改色,端详着卷曲的茶叶:“此事儿子有所耳闻,据说这位苏公子平日行事嚣张跋扈,得罪不少人。
兴许是谁与他积怨己久,趁着夜黑风高夜下手。”
慕国公眼角抽了抽,他身子朝后靠,右手搭在扶手:“除了苏泽,还有几位世家公子有相同遭遇,他们曾经去过迎客来闹事。”
慕云初目光冷凝,忽而望向慕国公,削薄的唇微启:“爹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慕国公注视着这个儿子,他身上的冷厉与日俱增,有时他这个老子都看不穿。
慕国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理寺派出不少人,却踪迹难觅,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你可真高估儿子,京都卧虎藏龙,”慕云初淡淡回答。
慕国公没有犹疑,脱口而出:“你为一个女人,不惜得罪世家,值得吗?”
慕云初并不惊诧,反倒从容不迫笑道:“苏泽联合一伙世家子弟,侵占民田,毁民居。
他底下的人仗势逞威,有人曾上书弹劾,但那折子被人压下。”
慕国公没料到他竟知道这些事情,他沉吟道:“那是血口喷人,他们看不惯苏家风头正盛。”
慕云初骤然站起身子,垂眼看着慕国公:“爹,我记得你小时候对我说过,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首自在人心。
苏泽他们会有今日,那都是他们自找,怨不得旁人。”
“可是苏家与我们是姻亲,即便他当真犯下错误,他还年轻,可以改,”慕国公不以为意,“你千万不能因为沈枝枝而开罪他。”
慕云初立在原地,忽而仰头冷笑:“爹,不管是谁,只要敢动沈枝枝,我不会坐视不理。”
“疯了,”慕国公气急败坏,想抽他一耳刮,却发现儿子比自己高半个头,他收回手,“她定是给你下药,否则你如何这般听话。”
“你说的没错,她是我的解药,”慕云初缓缓开口,“此事没有任何余地,儿子言尽于此,爹,你早些休息。”
说完,慕云初跨步离开大厅。
慕国公愤怒至极,将茶盏扔在地上,盯着窗外出神。
真是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