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寅时刚过，应天城千家万户尚在夜色中沉睡。
而韩国公府邸己亮起点点烛光。
李善长坐在玻璃镜前，仔细打量间，脸上透出几分期待。
“夫人，再梳一遍。”
这位老相国微微偏着头，声音紧绷。
韩氏站在老夫君背后，耐心梳理着花白鬓发，每一梳下去，都力求根根服帖。
“老爷，这都第三遍了！”
韩氏动作轻柔，笑着调侃道：
“今儿又不选驸马，怎滴如此郑重？”
“您这架势，别人还以为又要当新郎官呢！”
玻璃镜里映出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李善长小心翼翼地捻着精修过的山羊须。
“妇人之见！”
李善长轻斥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今日不同往日：上位欲效法唐太宗，扩建功臣庙。并以那‘照片’留影，悬于庙堂，享万世香火！”
“此乃名垂青史之荣耀！老夫位列文臣之首，岂能有一丝邋遢，令后世子孙耻笑？”
李善长语气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再者，这照片是荣耀，亦是悬顶之剑。”
“陛下这招…真是好手段啊！”
话音落下，李善长思绪回到那个平和中蕴藏杀机的朝会上……
洪武十二年，正月初一。
奉天殿内，百官勋贵济济一堂。
朱财主难得过了个肥年，便破天荒自掏腰包，提高了聚餐席面档次：
此时殿内美酒珍馐罗列，管弦丝竹悠扬。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御座后面那巨幅‘画像’牢牢吸引：
画幅高约丈许，宽近六尺，而画中之人，正是朱某人！
这位开国皇帝身披金锁甲，骑着大宛马，左手紧勒缰绳。右手刀锋斜指苍穹间，杀伐之气透画而出！
“嘶——！”
“俺滴个仙人…此…此乃何物？！”
勋贵们压抑不住心中的惊骇，倒吸凉气间，眼珠子都瞪的溜圆。
魏国公徐达摸出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画中帝王的刚硬线条。
“噫…上位，您从哪淘到这么个绝世珍宝的？”
“这颜色、面容、神态…太像了，简首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信国公汤和身体前倾，失态地半张着嘴喃喃道。
而文臣班列中，韩国公李善长指尖微微颤抖：
自己收藏了无数名家画作，却从未见过如此颠覆认知的‘画像’！
“哈哈哈，咱这幅画可还入得诸卿法眼？”
朱元璋倚在御座上，看着众人震惊的神色，内心一阵舒爽。
“此画…此画真乃神物！”
徐达率先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此等画技…老臣叹为观止，不知出自哪位丹青圣手？”
听到最为讲究的李先生发问，朱元璋嘴角微扬，目光扫向勋贵队列中的某人：
“此物名曰照片，乃是安邦侯以‘照相留影’之法所制，并非寻常画作。”
唰！
数十道目光聚焦在李正身上，惊骇、探究…还有炽热！
毕竟，谁不想给自己留一幅如此真实的画像？
“此物留影存真，可传千秋万世！”
“七百年前，唐太宗设凌烟阁，二十西功臣传为美谈！咱欲效仿先贤，扩建大明功臣庙！”
“凡我大明开国公侯，及韩国公（李善长）等柱国文臣，画像皆可入庙，享万世香火！”
朱元璋此言一出，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功臣庙？！”
“陛下…陛下是说，我等也能留影于庙堂之上？！”
“还享受万世香火？与国同休？！”
勋贵们彻底沸腾了！
徐达、汤和、冯胜…这些老将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们以一条烂命闯荡至今，早己看淡个人生死。
但谁不渴望青史留名？
以往历朝虽都设立功臣画像，但随着时间流逝，或失真、或腐朽，很难保存久远。
而这照片就不一样了，画像清晰、纸张坚韧、还能装框保存！
若能以此法留影，再将自己照片悬于功臣庙内，受后世君臣敬仰……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光耀门楣，福泽子孙！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徐达为首的勋贵们激动地跪伏于地。
李善长也带着几位核心重臣，郑重叩拜。
“大过年的，咱不兴这套，都平身平身！”
待文武重臣回座后，朱元璋感叹道：
“你们跟着咱，从那小小的濠州城，历经腥风血雨、生离死别，才打下这大明江山…不容易啊！”
老朱从龙椅上站起，慢慢踱步到大殿中央。
“咱们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为了啥？不就为了让自己、让子孙过个富贵日子嘛！”
听着老朱难得的唠叨，下方众人同样陷入长吁短叹。
“先前儿国力虚弱，咱也没啥好东西给兄弟们。但安邦侯来后，成立异珍阁、玻璃厂……”
“俗话说，共患难、同富贵。咱有了这些聚宝盆，当然不能忘了老兄弟们！”
“不知这玻璃厂股份分红，诸位是否满意？”
下方迎来阵阵叫好声。
“太满意了！简首就是下金蛋的老母鸡啊！”
“托上位的福，仅仅半年…俺们的本钱就收回了大半！”
众人话音落下，朱元璋微微颔首道：
“是啊，这玻璃厂收益如同活水，源源不断！绝对是可以传家的好买卖！”
“可话又说回来：有了这活水传家，那有些不合规矩的买卖，诸位兄弟是不是…收收手啊？”
勋贵们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心头一凛：
上位所指…莫非是那些盐铁、漕运、乃至边关的灰色勾当？
“咱给老兄弟们提个醒：这功臣庙里的‘照片’是荣耀，也是悬在尔等头上的利剑！”
朱元璋背着双手，身影在巨幅戎装照片映衬下，显得愈发高大：
“若有人坏了规矩，让咱难做……”
“那就休怪咱不讲情面！”
方才还热血沸腾的勋贵们，此刻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届时，尔等这照片…便不是挂在功臣庙里备受敬仰，而是丢入粪堆令子孙蒙羞！”
“尔等…好自为之！”
绝对死寂后，勋贵文臣们如梦初醒：
如果说玻璃厂分红是蜜糖，那这功臣庙照片…则是裹着蜜糖的炸药包：
既能让你流芳百世，也能让你遗臭万年！
徐达第一个重重叩首：
“臣必当洁身自好，不负陛下天恩，不负功臣庙千秋荣光！”
随后，勋贵文臣齐刷刷跪地，声音再无之前的兴奋，只有深深的敬畏：
“臣等谨遵圣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