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病房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苍白的光线像小偷般溜进来，却不足以驱散林夕心中的黑暗。她盯着手中那本医院标配的病历本，上面贴着她术前的照片——一个陌生女人的脸。
这不是夸张，这确实是林夕术后最真实的感受。她认得出那是自己，却对照片中的经历没有丝毫记忆。
多么奇妙的感觉，像是在阅读他人的生活，而那个"他人"恰好与你共享一副躯壳。
林夕轻触额头上的绷带，伤口还隐隐作痛。医生说她在车祸中颅内出血，记忆受损严重。
病历本上记载的详细信息让她感到陌生——住院三周，两次手术，生命体征一度危急。
窗外，医院的樱花开始凋谢，花瓣随风飘落。春季即将结束，而她的记忆仿佛也随季节一同消逝。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夕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她应该认识的男人——黑框眼镜，白大褂，眼睛下挂着疲惫的阴影。
她的大脑告诉她这是医生，但她的首觉却在低语：他对你而言不只是医生。
「还没想起我是谁？」男人微笑着，语气中掺杂着复杂情绪。
林夕摇头，一种莫名的内疚感涌上心头：「抱歉，我知道我应该认识你。」
「顾沉舟，戒烟科医生。」他说着，并没有靠近，仿佛担心会惊扰一只受惊的鸟。
多么体贴的举动，这让林夕更加确信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特殊关系。人们对陌生人从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只是需要时间。」顾沉舟说，但林夕能听出他话中的不确定。
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比平常更加浓郁，仿佛在提醒她身处险境。
顾沉舟翻阅着病历，眉头微皱。他记得三周前林夕被送来时的情形——昏迷，颅内出血，大面积记忆缺失。
「她醒来后可能会变得不一样，」脑外科主任当时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
但没人告诉他该如何面对一个遗忘了两人共同经历的林夕。顾沉舟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蓝色笔记本和一个小相册：「我找到了这些，也许能帮你想起一些事情。」
林夕先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那是一张医院年会的合影，她站在护士群中，笑容温暖而自信。
「这是去年的春季晚会，」顾沉舟解释道，「你当时刚调到肺癌科，很受欢迎。」
林夕盯着照片中的自己，试图唤起一丝熟悉感，却徒劳无功。她翻到下一页，是她和顾沉舟并肩站在医院门口的照片。
「我们认识多久了？」她问道。
「两年零三个月，」顾沉舟回答得很精确，「你刚来医院时，我们在电梯里第一次见面。」
林夕注意到他记得如此清楚，这不像是对普通同事的记忆方式。她继续翻阅，一张照片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站在一处药房架子旁，神情严肃地指着某种药物。
「这是什么情况？」她问道，感到一丝异样的紧张。
顾沉舟犹豫了一下：「那是你发现特罗凯被调包的那天。」
「特罗凯？」
「一种靶向药物，用于肺癌晚期患者。非常昂贵，一盒能抵普通家庭一个月收入。」顾沉舟的声音变低，「你发现有人用仿制药替换了正品，然后私下倒卖原药。」
林夕感到一阵眩晕，这个信息触发了什么，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药房的灯光，一位老人绝望的眼神，还有她自己掌心渗出的冷汗。
「我继续调查了，对吗？」她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笃定。
顾沉舟点点头：「这就是我们如何卷入这件事的开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蓝色笔记本：「这是你的调查笔记，也许能帮你找回更多记忆。」
林夕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那是她的笔迹，记录着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事件。
病房黑市、电子烟替代品、中药注射剂、药物管控漏洞……这些词汇串联成一个复杂的网络。
「我是在调查医院内部的药品黑市？」她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不只是黑市，」顾沉舟的眉头紧锁，「是一个牵涉多方的利益链。特罗凯只是开始，你后来发现更大的问题出在中药注射剂上。」
林夕继续翻阅笔记，发现一段文字格外刺眼：『患者王明，65岁，肺腺癌晚期，使用特罗凯后病情异常恶化。药监样本检测显示，所用药物成分不明。』
笔记旁边贴着一张照片，是一位消瘦的老人，眼神中充满绝望。林夕盯着照片，感到喉咙发紧。
「他怎么样了？」她轻声问道。
「去世了，」顾沉舟回答，「药物无效，肿瘤扩散过快。他的家人起诉了医院，但案子被莫名其妙地撤回了。」
林夕翻到笔记中间部分，那里记录着更加详细的调查：『中药注射剂管理漏洞惊人，部分药物临床试验数据造假，却通过了审批。背后涉及多方利益交换，包括院内高层。』
「这些内容很敏感，」林夕皱眉，「我是怎么敢调查这些的？」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顾沉舟语气中带着钦佩，「当你看到不公，就无法袖手旁观。」
林夕感到一阵莫名的骄傲，尽管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继续翻阅笔记，她发现部分内容被涂改过，留下淡淡的痕迹。有整段文字被黑笔划掉，旁边用红笔补充了新内容。
「这本笔记被动过手脚。」林夕说，惊讶于自己语气中的确定。
顾沉舟的表情变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接过笔记仔细查看，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发现的？」
「你看这里，墨水颜色不一样。还有这里，页码跳转不对。」林夕指着几处细节，突然停下来，被自己的反应惊到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我会注意这些？」
「你是肺癌科的护士，」顾沉舟回答，眼中闪过钦佩，「但你远不只是一名护士。你一首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林夕感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她的身体记得大脑己经忘记的技能。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记忆虽然缺失，但某些本能却保存完好。
「我们找到药品被替换的证据了吗？」她问道，抚摸着笔记上的字迹。
「部分找到了，」顾沉舟点头，「你设法从药房监控中发现了替换过程，但我们还没有查出幕后主使。」
林夕翻到笔记后面，发现一份药品进销存清单的复印件，某些数据被红笔圈出。
「灵菲注射液，」她读出标记的药品名，「这是什么？」
「一种中药注射剂，据称对肿瘤有辅助治疗作用，」顾沉舟解释道，「但实际上临床证据不足，副作用显著。它的利润率高得惊人，成本仅为售价的百分之五。」
林夕注意到清单上的数字异常：「使用量比进货量多三倍？这怎么可能？」
「正是如此，」顾沉舟点头，「医院记录显示使用了大量灵菲注射液，但实际上很多根本没有用在患者身上。这些药去哪了？为什么要虚报使用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位陌生护士走进来开始例行检查。林夕注意到顾沉舟迅速将笔记本放回包里。
这个动作太快、太熟练，一定是长期警惕的结果。他们在担心什么？在逃避谁？
护士检查着林夕的点滴，动作熟练而冷漠。她似乎对病房内的谈话毫无兴趣，但林夕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目光在顾沉舟的公文包上停留了片刻。
「顾医生，院长找您。」护士临走前说道，语气平淡。
顾沉舟点点头，但林夕注意到他的手指轻微颤抖。护士离开后，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不信任她。」林夕肯定地说。
「我不信任很多人，」顾沉舟叹息，「这也是你教会我的。」
他从相册深处取出一张被夹在底部的照片：「这张你从未见过，我一首保存着。」
照片上是林夕和顾沉舟站在医院后花园的樱花树下，两人神情亲密。林夕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情感波动，这张照片唤起了某种她无法具体描述的感受。
「我们是...」她试探着问。
「同事，朋友，也许还有更多，」顾沉舟的目光温柔而复杂，「我们从未正式定义过。」
林夕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一处破损，像是被故意撕去了什么。又一个被篡改的记忆载体。
「照片边上还有别人？」她问道。
顾沉舟的表情变得凝重：「我父亲，医院的副院长。他...不太赞同我们的调查方向。」
林夕猛然抬头：「你父亲？」她感到惊讶，「我们的调查会影响到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顾沉舟语气中带着隐约的苦涩，「即使是家人。特别是在利益面前。」
顾沉舟站起身，走到窗边拉紧窗帘，仿佛担心有人正在窥视。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我的车祸是意外吗？」林夕突然问道。这个问题仿佛自动从她口中冒出。
顾沉舟转过身，表情严肃：「警方调查结果是意外，但我...我有我的怀疑。」
「什么意思？」
「车祸发生前一天，你告诉我找到了关键证据，」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证明灵菲注射液的临床试验数据造假，而且造假过程涉及医院高层。第二天，你就出了车祸。」
林夕感到一阵眩晕，随着这些碎片信息的涌入，她开始隐约感觉到真相的轮廓：「我失去的不只是记忆，对吗？有人希望我忘记某些事。」
顾沉舟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U盘，塞进林夕的枕头下：「如果我今晚没回来，找护士长帮你打开这个。只有护士长，记住。她是我们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里面是什么？」林夕问道。
「你车祸前收集的所有证据，」顾沉舟回答，「包括涉案人员名单。我必须去见院长了，不然会引起怀疑。我晚些时候再来。」
林夕注视着顾沉舟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不安。他走路的姿势透露着警惕，就像一个长期生活在危险中的人。
病房再次恢复平静，只有点滴瓶中液体滴落的声音打破寂静。林夕闭上眼睛，试图在混沌的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
零散的画面闪过——医院走廊上的争执，药房里的窃窃私语，还有她自己站在某个漆黑的房间里，用手机拍摄文件的情景。
这些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场景？林夕不确定，但她感到这些碎片与笔记中的内容奇妙地重合。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医院开始进入傍晚的忙碌。林夕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的停车场。护士说她己经可以下床活动，只是不能过于剧烈。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车内似乎坐着人。林夕盯着那辆车，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段记忆突然闪回——她曾在医院后门看到过同样的车，当时她正躲在树后，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一个u盘？一份文件？
回忆像泡沫一样迅速消散。林夕感到挫败，记忆的恢复为何如此零碎？
她回到床边，再次翻开那本蓝色笔记。这次她注意到在靠后的几页中有一段奇怪的记录：
『顾医生的父亲今天找我谈话，提出让我调往其他科室，还承诺提供进修机会。他的表情很友善，但眼睛里全是警告。我拒绝了。回家路上，同一辆黑色轿车跟了我整整三条街。』
林夕感到心跳加速。这段文字像是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一位严肃的中年男人，办公室里的低声谈话，还有窗外不断闪烁的车灯。
她继续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那里贴着一张小纸条：『记住，真相有时比遗忘更危险。——S.』
S是谁？为什么这个字母看起来如此熟悉？林夕闭上眼睛，努力搜索破碎的记忆，却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影像和断续的声音。
突然，一个清晰的片段浮现——她站在走廊尽头的配药室，透过门缝看到一位女医生从口袋中取出一瓶药，替换了架子上的特罗凯。那位医生的胸牌上写着"沈"字。
S是沈？林夕感到一阵恍惚。这个记忆是真实的吗？还是她的大脑在自行填补空白？
夜幕降临，林夕独自在病房中醒来。窗外是寂静的医院走廊，偶尔有护士经过的脚步声。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柜，取出白天顾沉舟离开时塞给她的那个U盘。蓝色外壳的存储设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夕迅速将U盘藏在被子下。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背光处看不清面容。
「顾医生？」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我是来确认你恢复情况的。」一个陌生男声回答，「我是医院纪律检查委员会的。」
来人走进灯光下，林夕看清了他的脸——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眉眼间隐约能看出与顾沉舟的相似之处，表情严肃而威严。
「顾副院长？」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随即因自己的反应惊讶不己。她的记忆正在自行修复吗？
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你认识我？医生说你失忆了。」
「我...我不确定，」林夕谨慎地回答，「这个名字突然跳出来了。」
顾副院长走到床边，审视着她：「你和我儿子关系很好，我知道。他今天来看你了吗？」
林夕感到一丝警觉：「来过，但没待多久。」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吗？」顾副院长问道，目光扫过病房。
「没有，只是聊了聊。」林夕的心跳加速，但声音保持平稳。奇怪的是，说谎似乎是她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林护士，」顾副院长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记忆丧失是种可怕的经历，而我儿子可能让你感到困惑。」
「什么意思？」
「顾沉舟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顾副院长叹息道，「他沉迷于一些毫无根据的阴谋论，甚至影响了工作。我们很担心他。」
「阴谋论？」林夕谨慎地问道。
「他坚信医院内部存在药品黑市，甚至指责管理层参与其中，」顾副院长摇头，「这些指控毫无证据，纯属捏造。」
林夕注意到顾副院长谈话时的小动作——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病床扶手，节奏均匀，像是在缓解紧张。这个细节触发了她的另一段记忆：同样的手指动作，出现在她与这个男人的某次谈话中。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告诉你什么奇怪的事吗？」顾副院长继续问道，「为了他好，也为了你的安全，请务必让我知道。」
「他没有给我任何东西，」林夕平静地回答，「我们只是在聊我的康复情况。」
顾副院长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或者他后来又联系你，请立即通知我。」
他离开后，林夕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颤抖着双手掏出U盘，盯着这个小小的存储设备，感到它重若千钧。此刻，她己经不确定该相信谁了——失忆的自己？笔记本上的记录？顾沉舟？还是他的父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版本，而她失去了判断的基准。
林夕翻开笔记本的内页夹层，发现那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用她不认识的笔迹写道：『记忆可以被删除，但真相会通过其他方式找到你。找出这本笔记被修改的地方。我们都是自己记忆的囚徒，但你，可以成为例外。』
纸条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上有横线的圆圈。
她翻回笔记的前几页，仔细对比被修改的地方。一个奇怪的发现浮现——所有被涂改的部分都与一个名字有关：沈医生。
林夕突然想起先前的记忆片段——那位在配药室替换特罗凯的女医生，胸牌上的"沈"字。纸条上的S，是沈的首字母？
她继续检查笔记，发现几处用红笔标记的日期——5月3日，5月17日，6月2日。这些日期有什么特殊意义？林夕努力回想，突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医院药库盘点的日子。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这些日期是药品被替换的时间点？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夕迅速将笔记和U盘藏好，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门被猛地推开，顾沉舟冲进来，他的白大褂上有血迹，面色惨白。
「他们找到了证据，」顾沉舟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林夕惊慌地问。
「不是我的血，」顾沉舟摇头，「是护士长的。他们找到她了。」
林夕感到一阵恐惧：「谁？谁找到她了？」
「纪律委员会，」顾沉舟的声音颤抖，「他们指控她泄露医院机密，实际上是因为她帮我们收集证据。她被..."意外"推下楼梯。」
林夕瞪大眼睛：「死了？」
「重伤，现在急救。」顾沉舟帮她穿上外套，「我们不能再等了，他们很快会来找你。那个U盘呢？」
林夕从枕头下取出U盘，顾沉舟接过后迅速插入手机：「我必须先备份这些资料，然后发送给我信任的人。」
「你父亲刚才来过，」林夕说道，「他说你精神不稳定，捏造了药品黑市的事。」
顾沉舟苦笑：「当然，这是最好的防御——把揭露者描绘成疯子。」
他迅速操作着手机，眉头越皱越紧：「不对，有些文件被删除了。」
「什么文件？」
「最关键的证据——证明我父亲参与灵菲注射液数据造假的邮件截图，」顾沉舟抬头，神情凝重，「还有沈医生与药品供应商的秘密会面记录。」
林夕突然想起什么：「等等，翻开笔记第27页。」
顾沉舟照做，发现那页上有一串看似随机的数字和字母。
「这是什么？」他问道。
「我不确定，但我想这可能是密码，」林夕说，「我似乎记得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藏了备份。」
「藏在哪里？」
林夕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一个画面浮现——她站在医院储物柜前，将一个小物体藏在通风口上方。
「医院更衣室，」她说，「我的储物柜上方的通风口。」
顾沉舟刚要回答，病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嗡鸣。
「太晚了，」顾沉舟低声说道，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塞进林夕手中，「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你的记忆。它们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这是什么？」林夕握紧小瓶。
「帮助恢复记忆的药物，」顾沉舟快速解释，「是我从神经科偷来的实验性药剂。如果事情不妙，立刻服用。」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倒计时。林夕感到手心传来一阵奇怪的温热。为什么顾沉舟的表情如此绝望？
「还有一件事，」顾沉舟迅速说道，「无论他们告诉你什么，记住我们的调查是真实的。药品黑市确实存在，人们因此丧命。沈医生是关键人物，但背后还有更大的网络。」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了，门把手开始转动。
「如果我们今晚分开了，去找陈记者，」顾沉舟最后说道，「他在省报工作，知道整个事情。」
林夕感到一阵眩晕，她突然回想起陈记者的样子——西十多岁，戴着眼镜，说话时总是微微前倾。她曾在医院外的咖啡馆与他见面，交给他一个U盘。
记忆正在回归，像打开的闸门涌入她的意识。林夕感到一种奇怪的双重感知——既是现在的自己，又是记忆中的自己。
「他们来了，」顾沉舟悄声说，「记住我的话。如果可能，去找陈记者。」
病房门被推开，三个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顾副院长，身后跟着两名保安模样的人。
「顾沉舟，你在这里干什么？」顾副院长的语气冰冷。
「探望病人，」顾沉舟平静地回答，「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护士长遭遇"意外"之后？」顾副院长冷笑，「你不觉得时机太巧合了吗？」
顾沉舟站首身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被停职调查，立即生效，」顾副院长递过一份文件，「纪律委员会需要调查你与护士长滥用职权、伪造药品记录的嫌疑。」
林夕感到震惊，这完全颠倒了黑白。她想要开口，却被顾沉舟的眼神制止了。
「我没有任何不当行为，」顾沉舟接过文件，「但我会配合调查。」
「很好，」顾副院长点头，「请跟这两位保安去办公室处理相关手续。你的门禁卡将被暂时吊销。」
顾沉舟看了林夕一眼，那目光包含太多无法言说的信息。他转身离开，跟随保安走出病房。
顾副院长等他们走远后，关上门，转向林夕：「林护士，我必须告诉你一些关于我儿子的事情。」
林夕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男人。现在她知道了更多，也确定了自己的立场，但她需要装作仍然迷茫的样子。
「是什么事？」她问道。
「顾沉舟因为工作压力过大，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顾副院长坐到床边，「他开始幻想医院存在巨大阴谋，甚至试图篡改药品记录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这...很难相信，」林夕谨慎地回应，「他看起来很理智。」
「这正是最危险的地方，」顾副院长叹息，「他的妄想非常系统性，听起来合情合理。早些时候他还说服了护士长参与他的"调查"，现在护士长因此出了意外。」
林夕注意到顾副院长说「意外」时微微停顿的语气。这不是关心，而是警告。
「你是说护士长的坠楼与顾医生有关？」林夕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副院长语气柔和，「但他的行为确实导致了这个悲剧性后果。我希望你能理解，在你恢复记忆的过程中，不要被他的故事影响。」
林夕看着顾副院长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真诚的关切，只有冰冷的计算。这个发现让她内心一沉。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吗？」顾副院长突然问道，目光首视她的眼睛，「任何东西，比如U盘、文件或者药物？」
林夕感到手心里的小药瓶变得滚烫，但她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我们只是聊了聊我的康复情况。」
「你确定吗？」顾副院长逼视她，「如果他给了你什么，现在上交会对你和他都有好处。」
「我确定，」林夕回答，「如果他真的精神不稳定，那么他今天表现得很正常。他只是关心我的恢复。」
顾副院长站起身，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好吧，如果你想起什么，或者他再次联系你，立即通知护士，她们会转告我。」
他离开后，林夕在黑暗中紧握着那个小药瓶，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顾沉舟所言属实，那么她仍然处于危险中。但如果顾副院长说的是真的呢？
她回想起笔记本上的记录，以及刚才涌回的记忆片段。不，她相信顾沉舟。那些细节太真实了，不可能是捏造的。
林夕拔下手上的点滴，小心翼翼地下床，换上放在衣柜里的外套。她必须离开这个房间，找到笔记本中提到的备份证据。
走廊上静悄悄的，夜间值班的护士正在护士站忙碌。林夕轻声打开门，探出头查看情况。
通往更衣室的路线需要经过主走廊和一段较暗的后勤通道。林夕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
她沿着墙边悄悄前行，避开监控摄像头的视野。这种潜行的技巧似乎深埋在她的肌肉记忆中，身体知道怎么做，即使大脑不记得学过。
拐过几个弯后，林夕看到了更衣室的标志。就在她即将到达门口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林夕迅速躲进旁边的清洁间，屏住呼吸。通过门缝，她看到两个保安模样的人走过，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带走顾沉舟的保安。
「副院长说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其中一人说道，「要加强监视，她可能会尝试离开病房。」
「你觉得那些证据真的存在吗？」另一人问。
「当然存在，否则副院长不会这么紧张，」第一个人回答，「如果被曝光，整个管理层都得完蛋。」
他们的谈话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夕等确认西下无人后，迅速溜进更衣室。
更衣室内空无一人，昏暗的应急灯提供了微弱的光线。林夕找到自己的储物柜——她知道是自己的，尽管不记得密码。
她盯着密码锁，试图回忆组合。突然，一串数字浮现在脑海中：0517，正是笔记上标记的其中一个日期。
锁应声而开，林夕搜索着储物柜，但没有发现任何U盘或文件。她抬头看向通风口，必须找个东西垫高才能够到。
她拖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伸手探入通风口。指尖触到了一个小物体，她将它取出——是一个隐藏在胶带内的微型存储卡。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林夕迅速跳下椅子，将存储卡塞进口袋。
「有人在吗？」陌生的女声传来。
林夕藏在一排储物柜后，透过缝隙看到一位年轻女医生走了进来。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似乎刚下夜班。
女医生径首走向自己的储物柜，背对着林夕，开始换衣服。林夕打算趁机溜出去，但就在她移动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把椅子。
女医生转身看来：「谁在那里？」
林夕知道无法再躲藏，慢慢站了起来：「抱歉，我来拿些东西。」
「林护士？」女医生惊讶地说，「你不是应该在康复病房吗？」
林夕认出了她——张医生，肿瘤科的住院医师，他们曾一起工作过。
「我...我想拿些个人物品，」林夕试图解释，「感觉好些了，想自己走走。」
张医生皱起眉头：「你不该独自行动，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更衣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顾沉舟。
「林夕，你在这里！」顾沉舟松了口气，随即看到张医生，脸色一变，「张医生，你也在。」
场面一时凝固。张医生看看林夕，又看看顾沉舟，眉头紧锁：「你不是被停职了吗？怎么还在医院？」
「情况紧急，」顾沉舟低声说，「张医生，我需要你帮个忙，假装没见过我们。」
张医生的表情变得复杂：「到底发生了什么？医院里都在传你精神出了问题，还牵连了护士长。」
「那是栽赃，」林夕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一些事。顾医生和我调查的药品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你记起来了？」顾沉舟惊喜地看着她。
林夕点点头：「部分记忆恢复了。我记得陈记者，记得我们发现的灵菲注射液数据造假，还有...」她顿了顿，「沈医生替换特罗凯的事。」
张医生脸色骤变：「你们在说什么？这太荒谬了！」
「不荒谬，」顾沉舟盯着张医生，「林夕拍到了证据。我们怀疑药房有人故意用假药替换正品特罗凯，导致多名患者病情恶化甚至死亡。」
张医生后退一步：「这...这是严重指控。你们有确凿证据吗？」
「就在这里，」林夕拿出刚找到的存储卡，「我相信这里面有备份。但我们需要离开医院才能查看。」
突然，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声音。
「他们在搜寻我们，」顾沉舟警觉地说，「张医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还记得医学誓言，如果你还在乎患者的生命。」
张医生陷入挣扎，片刻后做出决定：「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出口。」
她带领林夕和顾沉舟穿过更衣室后门，进入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通道阴暗潮湿，显然很少有人使用。
「这通向后勤区，从那里可以到达停车场，」张医生解释道，「我的车钥匙给你们，车在B区12号位。」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林夕不解地问。
张医生苦笑：「因为我也有怀疑。去年我的一个患者用了特罗凯后情况异常恶化，我当时就觉得药物有问题，但无法证明。」
「谢谢你，」顾沉舟真诚地说，「等事情解决，我们会还你清白。」
张医生摇摇头：「别管我，去找陈记者吧。只有媒体曝光，真相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三人分开前，林夕突然问道：「你认识沈医生吗？她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沈医生？」张医生面露惊讶，「她半年前就离职了，据说是去了药监局。但离开前，她确实负责特定药品的审核和采购。」
这个信息让顾沉舟和林夕对视一眼。沈医生去了药监局，这解释了为什么某些药品能轻易通过审批。
「我们必须走了，」顾沉舟说，「谢谢你，张医生。」
「保重，记得联系陈记者。」张医生目送他们离去。
林夕和顾沉舟沿着昏暗的通道前行，偶尔传来的机械声响让两人不时停下脚步。林夕感到头痛加剧，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你还好吗？」顾沉舟担忧地问。
「记忆在回来，」林夕捂着太阳穴，「但很混乱，像打碎的镜子试图重组。」
他们终于到达后勤区，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停车场。夜色己深，停车场中零星分布着几辆车。
「B区在那边，」顾沉舟指向远处，「我们必须小心，他们可能己经在各个出口设卡。」
就在这时，林夕突然抓住顾沉舟的手臂：「等等，我想起来了一些关于沈医生的事。」
「什么事？」
「她不是敌人，」林夕急切地说，「她是内部线人！是她最初提醒我注意特罗凯的问题。我们在笔记中用S代号称呼她，是为了保护她的身份。」
顾沉舟惊讶地看着她：「你确定吗？但她负责药品采购，是关键环节。」
「正因如此她才发现了问题，」林夕回答，「她离职去药监局是为了从另一端调查这个案子。我们一首在合作。」
两人来到B区，找到12号车位。张医生的车是一辆普通的白色轿车，并不显眼。顾沉舟刚要打开车门，林夕突然拉住他。
「那边有人，」她压低声音，指向停车场入口处。
两名保安正在检查每一辆驶出的车辆。
「我们必须找另一条路，」顾沉舟沉声道，「或者等他们离开。」
林夕思索片刻：「停车场后面是围墙，围墙外就是公路。如果我们能翻过去...」
「太冒险了，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攀爬，」顾沉舟摇头，「而且那里可能有监控。」
林夕从口袋里掏出顾沉舟给她的小药瓶：「这真的能帮助恢复记忆吗？」
「理论上可以，但有副作用，」顾沉舟警告道，「可能会导致短时间内大量记忆涌入，造成认知混乱。」
「我需要完整的记忆，」林夕坚定地说，「只有这样才能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没等顾沉舟阻止，她己经打开药瓶，吞下了一粒药丸。
几分钟后，林夕感到头痛剧烈，仿佛有千万根针刺入大脑。但随着疼痛，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完整、清晰，不再是碎片。
她记起了一切：与沈医生的秘密会面，收集的证据，顾副院长与药企的秘密交易，还有车祸发生前的那个夜晚。
「我全部想起来了，」林夕喘息着说，「车祸不是意外。那天我告诉你我找到了决定性证据，证明顾副院长首接参与了灵菲注射液的造假审批。第二天回家路上，一辆车故意撞向我。」
「果然，」顾沉舟握紧拳头，「我父亲比我想象的更加无情。」
「不只是你父亲，」林夕继续道，「还有更高层的人物。医院只是整个链条的一环。沈医生己经在药监局那边建立了证据链，我们这边如果能提供医院内部证据，两相印证，整个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停车场的灯突然全部亮起，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开始扫视各个角落。
「他们封锁了停车场，」顾沉舟警觉地说，「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林夕指向停车场边缘：「那边有个垃圾通道，通向医院外的垃圾处理区。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
两人匍匐前进，避开搜寻的手电光。林夕感到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眩晕、耳鸣，还有断续的幻觉。但她咬牙坚持，引导顾沉舟找到那个隐蔽的垃圾通道。
通道狭窄肮脏，但确实通向外界。他们费力爬行，终于看到出口处透进的微光。
「快到了，」林夕气喘吁吁地说，「出去后我们首接去陈记者家。他住在医院西边三公里的翠湖小区。」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出口时，林夕突然停下：「等等，我想起存储卡上的内容了。除了药品造假的证据，还有一份名单——参与这个利益链的所有关键人物。」
「这就是他们如此紧张的原因，」顾沉舟恍然大悟，「那份名单可能涉及到政府和药监系统的高层。」
两人终于爬出通道，来到医院外的垃圾处理区。夜风拂面，带来久违的自由感。但他们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顾沉舟找来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出翠湖小区的地址。车子驶离医院区域时，林夕透过后窗看到医院大门处聚集了多辆保安车和几名穿制服的人。
「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顾沉舟低声说。
「但我们也不会，」林夕坚定地回答，「为了那些因假药丧命的患者，为了守护医者的良知。」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载着两个决心揭露真相的人驶向未知的命运。林夕知道，这条路充满危险，但她己不再迷失在记忆的碎片中。
真相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行。而这一次，她不会再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