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案发还有37小时。
实验室的灯光下，乔薇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两条曲线，它们像舞动的蛇一般交缠在一起——一条是江沉的心电图，一条是他的笔迹压力分析图。
两者惊人地重合，几乎同步起伏。
真正的罪犯永远不会把心交给纸笔，除非他的罪本身就是一种深情。
「心率与笔迹波动的对应度高达92%。」技术人员指着屏幕说，「尤其是这些峰值点，太异常了。」
每一次笔尖落在纸面上的压力变化，都与心脏的跳动完美契合，像一首无声的乐章。
乔薇点开第一个峰值，时间定格在三年前的某个下午。系统自动匹配了江沉当天所写的内容——一份尸检报告的批注。
看似普通的文字中，藏着"乔薇"名字的变体。
你以为他只是在写报告，实际上他的心脏正为你疯狂跳动。这就是所谓的专注力吗？不，这是二十年的执念。
「放大第三个峰值。」乔薇的声音很平静，但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那种紧张的姿态与当年在实验室里做鉴定时一模一样。
屏幕上显示出江沉写下「修复完成」三个字时的笔迹波动。那天，他正处理的是一具在首播案件中死亡的女性遗体。
心电图在写下这三个字时几乎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尖峰。笔尖的压力几乎要穿透纸张，仿佛要把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刻进纸面。
「心率达到了138，接近临床警戒值。」乔薇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就因为那具尸体和我差不多高？」
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腕上的手表，那是江沉在她毕业时送的礼物。表带己经褪色，但她从未更换。
仿佛那块金属也记录着某种心率，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福尔马林的气味隐约飘来，混杂着纸张的干燥气息。乔薇想起江沉曾经说过，每具尸体都是一本需要被解读的书。
现在她正在解读江沉本人，这种讽刺让她心脏发紧。
说实话，你是害怕还是有点感动？江沉的心跳告诉你的秘密，比他嘴上说的一切都要真实。
她继续翻阅数据，发现每次江沉书写与她相关的内容时，心率总会出现明显波动。
这种规律持续了二十年，几乎没有例外。甚至在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当整个城市陷入恐慌，当死亡如影随形，他的心跳依然为她保持着特定的节奏。
乔薇回想起曾经偶然目睹江沉解剖的场景。他的动作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解剖刀划过皮肤的声音轻如耳语。
而她从监控录像中看到的画面更加震撼——江沉的脉搏在整个过程中稳定得像一台精密仪器，只有在报告中提及她名字的那一刻，心跳才会突然加速，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乔薇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她此刻感到的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近乎背德的吸引力。
她无法理解一个人怎能如此持续地、深入骨髓地记录另一个人。
实验室外走廊的灯在闪烁，发出微弱的嗡鸣声。那声音像某种心跳的回声，穿过墙壁，渗入她的意识。
「有个现象很特别，」技术员指出，「每次写出你名字的最后一笔，他的心率都会立即回落，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
乔薇闭上眼睛。她想起大学时期，江沉教她练习签名的下午。阳光穿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他们共用的那张纸上。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控制用力的轻重。那时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那时的你怎么没有察觉？他教你掌控笔迹，却让自己的心率失控。
窗外开始下雨，水滴拍打着玻璃，形成一种不规则的节奏。乔薇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窗户上，感受外界的温度变化。
就像江沉的笔迹，表面平静，内里却是风暴。
「再给我看一次图表叠加的结果。」乔薇说，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
技术员调出数据，投影在更大的屏幕上。两条线交织在一起，就像两人的命运一样难以分离。
每一次江沉写下她名字时的笔压都有明显的节奏——起笔轻盈，落笔沉重，最后一笔如释重负。这种模式只在书写她名字时出现。
每一个江沉情绪波动的节点，都与乔薇生活中的某个事件精确对应。
「这里。」乔薇突然指向屏幕上的一个异常点，「为什么这天的波动完全打破了规律？」
那是江沉在殡仪馆值夜班的日子。他的心电图几乎是平的，如同死亡一般平静，而笔迹却异常用力，几乎戳破纸张。
力度分析显示他的笔尖几乎穿透了三层纸。每一笔都像是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愤怒或痛楚。
技术员查阅了日期，「这天你有首播案件吗？」
「有，」乔薇的瞳孔微缩，「第一起预言杀人案。」
她咬住下唇，回忆着那天的细节。她穿着黑色西装，对着镜头分析死者的伤口特征。
灯光刺眼，评论滚动如潮。而就在同一时刻，江沉在漆黑的停尸房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在纸上刻下文字。
乔薇记得当天解剖录像中的一个细节——江沉的手套上有一处撕裂，但他全然不顾，继续进行精密的切割。
现在想来，那种近乎自残的专注，与他的笔迹压力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这就是全部拼图的关键一块——当你站在聚光灯下解读死亡时，他以一颗静止的心创造死亡。多么讽刺又浪漫的对位法。
乔薇调出所有匹配数据，开始建立一个新模型。每次她出现在公众场合，江沉的心率都会异常平静，而笔迹却会变得极具攻击性。
每次她退居幕后，情况则完全相反。这种模式如此清晰，仿佛一部精心设计的交响乐。
「你看这个。」技术员调出一段监控录像，显示江沉在解剖室的画面。
画面中的江沉正在处理一具女性遗体，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可当佩戴的心率监测仪发出轻微的提示音时，他的手却微微颤抖，那一瞬的失控几乎难以察觉。
时间显示恰好是乔薇在另一个城市进行首播的时刻。
她将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轻轻颤抖。这个动作她做了无数次，尤其是在紧张的案件分析中。
而现在，她正在分析的是江沉本人——这个她以为自己了解的男人。
门外有人经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乔薇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
那种警觉感己经成为她的本能，就像江沉写下她名字时心跳加速的反应一样。
她突然明白了——江沉在用自己的方式「修复」她。就像他修复破损的遗体一样，用针线、防腐剂和化妆品重建死者的尊严。
在他的世界里，她可能从未真正活过，只是一个需要被完善的对象。
乔薇回想起江沉工作时的模样——他将解剖刀悬在空中的那一刻，静止得宛如一幅画。而每当刀刃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的呼吸会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仿佛在享受那一刻的亲密接触。
这种停顿，与他写下她名字时的那一瞬间如出一辙。
「有没有可能分析出写作时的情绪状态？」乔薇问道，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可以尝试，」技术员点点头，「心率与笔压的组合通常能揭示基本情绪。恐惧、愤怒、欲望——它们在身体上的表现各不相同。」
欲望。这个词让乔薇的呼吸微微停滞。她想起江沉解剖时的专注眼神，那种几乎带着迷恋的专注。
当那目光落在尸体上时，是否也曾以同样的方式落在她身上？
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殡仪馆刚刚上传了新的悼词样本，江沉亲笔所写。
乔薇点开文件，发现笔迹与之前完全不同——它变得克制而规整，就像是经过反复练习的伪装。
每一笔都刻意控制着力度，如同书法家精心设计的作品。可即便如此，在某些转折处，仍能看到那种压抑不住的情绪波动。
他知道你在分析他的笔迹。现在轮到他来分析你的分析了。这场游戏的层次，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乔薇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势己经变大，水流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就像她现在的认知一样模糊不清。二十年的友谊被重新解读，每一个记忆都染上了新的色彩。
「把历年的笔迹样本按时间排列。」她转身对技术员说。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时间轴，上面标记着江沉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笔迹变化。
早期的字迹带着青涩与犹豫，中期变得果断有力，而最近几年则逐渐走向一种近乎完美的控制。
乔薇的手指轻轻触碰屏幕，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触摸到时间本身。
她想起江沉第一次示范解剖时的样子，手术刀在他手中如同画笔，每一个切口都精准而优雅。
那时她只看到了技术，而现在她明白了背后的情感。
「这里，」她指向一个特定的时间点，「这是我离开法医中心的那一周。」
那段时间的笔迹几乎无法辨认，扭曲而混乱，像是被某种内在的风暴撕裂。
与之对应的心电图数据显示，江沉那段时间几乎处于持续的心律不齐状态。每一次笔触都像是一声无声的呐喊。
乔薇记得那段时间的江沉——他的眼睛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指尖总是有轻微的颤抖。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工作压力造成的疲惫，现在看来，原因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技术员轻咳一声，「心率数据显示，这段时间他可能服用了某种药物。」
乔薇的手指僵住了。她记得那段时间江沉确实请了病假，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的流感。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疾病——一种无法用医学术语定义的情感病症。
她打印出最新的心率-笔迹对比图，夹进档案袋。室外的雨声变得更加密集，像无数细小的心跳在窗外共振。
「还有一件事，」技术员犹豫了一下，「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江沉的笔迹中有一种特定的波动，只出现在写你名字的时候。」
他调出一张详细图表，「看这里，每次写下『乔』字的转折处，笔压会有一个微妙的停顿，而写『薇』字的最后一笔，总是特别轻柔，几乎不愿离开纸面。」
「我们分析过其他名字，没有这种模式。这种写法，就像......」
「就像一种仪式。」乔薇接过他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想起江沉的解剖台上，那些被精心缝合的遗体。每一针都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的虔诚，仿佛不是在修复破损的肉体，而是在完成某种救赎。
乔薇没有回答。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江沉的名字。尽管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
这是第二十三个未接来电——不是江沉未接她的，而是她未曾拨出的。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实验室。那一瞬间，乔薇仿佛看到了江沉站在解剖台前的身影——他低着头，解剖刀悬在空中，心电监测仪上的线条平稳如湖面。
「笔迹不会说谎，」乔薇低声自语，「但它能告诉我的，远比我准备好面对的要多。」
每个人都有两种心跳——一种用于维持生命，另一种用于证明自己活着。江沉把后者藏在了笔迹里，而乔薇正在寻找自己的第二种心跳。
她关闭了所有文件，却留下了一个特定数据——江沉书写她名字时的平均心率。
这个数字将成为她验证一切的基准。因为在这个数字背后，藏着一个人二十年的痴迷，也藏着另一个人即将做出的决定。
雨水顺着窗户流下，在玻璃上形成复杂的纹路。乔薇将手掌贴上去，感受着外界的寒意。
江沉的笔迹里有她看不见的温度，那种执念的热度，即使穿过二十年的时光，依然炙热如初。
她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江沉」两个字。笔尖与纸面接触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加速了。
这是否就是江沉每次写下她名字时的感受？那种混合着痛苦与欢愉的奇特感受？
技术员递来最后一份报告，「所有检测结果都出来了。根据笔压和心率的综合分析，江沉对你的情感......」
乔薇抬手制止了他，「不需要告诉我答案。」
她将所有文件收进公文包，拿起外套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江沉的短信。
『今晚有新的首播案件。你会来看吗？』
乔薇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回复键上。在这简短的询问背后，是一个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心率波动。
她忽然想起江沉解剖时那种专注的眼神，那是一种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流露的真实。而现在，这种眼神或许正注视着她。
「我要亲自去见他。」她说，声音中带着一种新的决心，「有些问题，数据无法回答。」
她走出实验室，迎向雨中的夜色。心率与笔迹的秘密己经揭开，但更大的谜题仍在等待解答。
而这一次，她需要面对的不仅是江沉的心跳，还有自己内心深处那个长久被忽视的声音——那个每次听到江沉名字就会加速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