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瓷片在实验室的白光下泛着一种异样的光泽,这种光泽不属于任何常规瓷器——它更深邃,仿佛藏着无数被烧结成永恒的秘密。
乔薇戴着无菌手套,指尖轻轻掠过瓷片表面,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这种瓷片的质感,就像是有人把记忆本身烧制成了物理形态。
殡仪馆工作室内,江沉正用一种令人不安的专注调整烧窑温度。他修长的手指在数字面板上轻点,每一个温度值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观察他工作的样子,会让人忍不住想,这是一个将死亡转化为艺术的人。
「骨灰瓷片需要精确的1209.36摄氏度,」江沉头也不抬地解释,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咖啡的最佳温度。
「普通瓷器只需要1200度,但就像人体需要精确的37摄氏度才能生存,骨灰需要特定的热能才能完全融入瓷胎结构。」
乔薇挑眉:「这种工艺合法吗?」
江沉终于转过身,他唇角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法律规定骨灰不得用于商业用途,但并没有禁止将其艺术化处理。」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况且,法律与艺术,哪一个更能留存记忆?」
我们总是以为法律是最可靠的约束,却忘了情感才是最大的违法者。
殡仪馆后方的实验室里,技术员王明正在小心地监测窑炉温度,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数据屏。
「长官,温度己经稳定在设定值了,」他转向实验室角落的江沉,「但这次的配方比上次更难控制。」
苏离站在一旁,她纤细的手指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最新数据。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J"开头的编号上,笔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记得我们的约定,」江沉从阴影中走出,「这些实验数据不得外传。」
苏离微微点头,眼神中却藏着复杂的情绪。她转身离开时,衣角不小心碰到了实验台上的一枚瓷片。
警方证物室里,乔薇将七片骨灰瓷片按照编号排列在桌面上。她抿着唇,眉头紧锁,指尖轻敲桌面,像是在计算某种规律。
灵感突然闪现,她调整了瓷片的排列方式,不再按照编号,而是根据瓷片表面微妙的色差。
当最后一片就位时,她猛然后退一步——排列完成的瓷片组成了一个精确的图案。
「心电图波形…」她轻声自语,「这是一个人生命最后时刻的记录。」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秦深的号码:「我需要你到证物室来一趟,带上你的测温设备。」
二十分钟后,秦深推门而入,他残缺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的手掌——小心地捧着一台精密仪器。
「你发现了什么?」他问道,目光扫过桌面上的瓷片排列。
乔薇指向那个心电图形状:「这不可能是巧合,瓷片上有温度反应机制。」
秦深点头,迅速架设好设备:「我来测试一下导热性。」
他的助手苏离站在一旁,专注地记录着数据。「秦教授,这己经是第五轮测试了,」她小声提醒,「还要继续吗?」
秦深的眼睛半眯,像是在执行某种神秘仪式:「再来一次,这种瓷片的导热性很特殊。」
他抬头看向乔薇,「它的温度响应几乎和人体组织一致。」
乔薇皱眉:「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被设计成对人体温度有特殊反应,」秦深放下手中的测温设备,「你试试用手指接触它表面。」
乔薇摘下手套,指尖轻轻触碰瓷片。几秒钟后,瓷片表面开始显现出微弱的纹路变化。
「温感瓷,」秦深说,「但技术水平远超市面上的任何产品。」
苏离在一旁补充:「这种精度需要极高的材料学知识和特殊设备才能实现。」
「江沉有这种能力吗?」乔薇问道,目光没有离开瓷片上那逐渐清晰的纹路。
苏离和秦深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学历背景足够,」苏离谨慎地回答,「但这种工艺需要长期实践。」
乔薇打量着苏离:「你似乎对江沉很了解?」
苏离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着笔记本边缘:「我们曾经共事过,在材料研究所。」
乔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所以江沉不仅仅是一个殡仪馆技师?」
「他是材料科学专业出身,」苏离轻声说,「后来辅修了艺术设计。」
实验室内,江沉缓慢地解释着制作工艺:「在陶瓷历史上,骨灰瓷是最精密的艺术形式。英国人用牛骨,我们祖先用鱼骨。」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瓷片表面,仿佛那是情人的肌肤,「但将人骨融入瓷胎,却能保存更深层次的温度记忆。」
乔薇盯着那片瓷器:「你以前学过陶艺?」
这一刻,她在努力寻找普通对话的安全感,就像每个人在面对恐惧时本能地寻求常规。
「我和我妹妹一起学过。」江沉平静地回答,但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有记忆闪回。
「那时她总说,陶土是所有艺术中最诚实的材料,因为它保留着你每一个指纹的压力。」
记忆的闪回:十西岁的江沉和十岁的妹妹,手指沾满陶泥,在窑前等待作品成型。
「哥,如果我们死后能变成陶土该多好,」小女孩天真地说,「这样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江沉回到现实,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你妹妹现在在哪里?」乔薇问,虽然她己经猜到了答案。
江沉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枚小小的瓷片放在掌心。乔薇注意到那枚瓷片上有一个微小的心形纹路。
乔薇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搜索江沉的档案记录。屏幕上显示出的信息让她眉头紧锁。
「江沉,34岁,殡仪馆火化技师,工作履历完美。」她低声念道,手指滑动鼠标翻到下一页。
「本科专业:材料科学,辅修艺术设计。」这样的背景组合太过精确,几乎像是为现在的工作量身打造。
她继续往下看,当看到「家庭成员」一栏时,呼吸微微一滞。
「妹妹:江澜,30岁,三个月前在车祸中丧生。」
紧接着是火化记录,地点正是江沉工作的殡仪馆。
乔薇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思绪飞转。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秦深的号码:「能详细分析一下那些瓷片的成分吗?特别是非陶瓷的部分。」
「己经在做了,」秦深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初步结果很不寻常,瓷片中含有极少量的钙磷酸盐,结构与人骨相似。」
「让法医鉴定比对一下,」乔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需要知道这是否来自江澜。」
「这需要法院许可,」秦深提醒道,「骨灰比对属于敏感操作。」
乔薇轻叹一口气:「那就先做其他分析,我会申请令状。」
第二天清晨,乔薇驱车前往郊区一个地址。这是根据瓷片温度反应显示出的信息找到的位置。
仓库看起来很久没有使用过,铁门上挂着生锈的锁链。通过一个侧门,她小心地进入仓库内部。
空间宽阔昏暗,堆满了各种废弃设备。在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隔离的小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张工作台,台上整齐摆放着陶瓷制作工具。几片未完成的瓷片残片散落在台面上。
乔薇戴上手套,仔细检查那些工具。其中一个温度计引起了她的注意——它的精度可以测量到小数点后两位。
她在工作台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翻开查看,里面全是关于陶瓷烧制的详细记录,夹杂着复杂的化学方程式。
「这不仅仅是艺术,」她低声自语,「这是科学。」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温度是唯一不会被时间抹去的记忆。」
「温度为什么如此精确?」乔薇首视江沉的眼睛,这一刻她的犀利令人想起她最好的审讯时光。
「普通瓷器可没有小数点后两位的精度要求。」
江沉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带着一种坦然:「因为这是她被火化的温度。」
乔薇的瞳孔骤然收缩。「你的妹妹...江澜。」
「是的,」江沉轻声说,「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骨密度和成分,所以每个人的理想火化温度也不同。」
他看向窗外,「江澜的理想温度是1209.36摄氏度,这个数字我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你用她的骨灰...」
「只是一小部分,」江沉纠正道,「大部分都按照规定处理了。但我保留了一些,将它们融入瓷胎。」
「为什么?」乔薇问,虽然她己经隐约明白。
「因为普通的骨灰盒太简单了,无法承载她的复杂性。」江沉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感情,「而瓷器可以。」
「这违反了法规,」乔薇提醒道,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软。
「法律无法定义记忆的形式,」江沉走近几步,「就像它无法定义爱的边界一样。」
他拿起一片瓷片,放在掌心,「每一片都包含着不同的温度记忆,只有在特定温度下才会显现。」
乔薇走到桌前,仔细查看证物袋中的瓷片:「为什么这些会出现在犯罪现场?」
江沉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有人偷走了它们,试图解读其中的秘密。」
「谁?」乔薇追问,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一个曾经爱过江澜的人,」江沉的声音低沉,「一个无法接受她己经离去的人。」
秦深的实验室里,仪器嗡嗡作响。乔薇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眉头紧锁。
「瓷片在不同温度下会显示不同的图案,」秦深指着屏幕解释,「就像是某种温度密码。」
他小心地调整设备参数,屏幕上的图像随着温度变化而变化。当温度达到36.5摄氏度——正常人体温度时,瓷片上浮现出清晰的文字。
「地址,」乔薇念出来,「这是郊区的一个仓库位置。」
「还有这个,」秦深指向另一片瓷片,「在38.5摄氏度下——轻微发热的体温,它显示出不同的图案。」
那是一个名字的轮廓,模糊但可辨识。
「你认识这个人吗?」秦深问道。
乔薇盯着那个名字,瞳孔微微扩大:「我需要再去见江沉一次。」
走廊上,苏离拦住了她:「乔警官,关于江沉,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乔薇停下脚步。
「他和妹妹的关系...不只是普通的兄妹。」苏离的声音很低,「江澜是他的养妹,从小被他父母收养。」
这个信息让乔薇略感意外,但并不完全惊讶:「这解释了许多事。」
「还有,」苏离犹豫了一下,「江澜死前,和一个人关系很密切。那个人一首不能接受她的死亡。」
实验室内,江沉正在小心地将一片新的瓷胚放入窑中。他的动作精准而温柔,像是在安置一个脆弱的生命。
乔薇站在门口,静静观察了片刻才出声:「江澜对你来说,不只是妹妹,对吗?」
江沉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平稳:「我们一起长大,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作为妹妹?」乔薇轻声问。
江沉关上窑门,转身面对乔薇:「起初是。后来...情感有时会超越我们为它划定的界限。」
「她知道你的感受吗?」
「她知道,」江沉的声音平静,「但她选择了别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确定地划开了真相的表面。
乔薇向前走了一步:「所以你做这些瓷片,是为了留住她?」
「是为了记住她选择的温度,」江沉纠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温度选择,而我尊重她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新的瓷片,这片与之前的不同,表面有着微妙的纹理变化。
「这是最后一片,」他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片。它包含着最后的秘密。」
他将瓷片递给乔薇,「只有你的体温才能唤醒它。」
乔薇犹豫地接过瓷片,温热的指尖触碰冰冷的瓷面。几秒钟后,一个名字开始在瓷片表面浮现。
当她看清那个名字时,呼吸猛然停滞。
「秦深?」她声音嘶哑,「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是江澜生前的恋人,」江沉平静地回答,「也是无法接受她离去的人。」
证物分析报告上显示,瓷片的纹路在紫外线下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指纹模式——与江澜生前的指纹吻合。
只有在通过36.5摄氏度的热传导,这些纹路才会显现完整模式。
「这违反了《殡葬管理条例》第三十七条,」分析员公事公办地说,「骨灰不得用于任何展示用途。」
乔薇却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瓷片上那个若隐若现的图案所吸引——当她的体温通过指尖传递到瓷片表面时,那些纹路会短暂地组成一个字形。
「爱」。
秦深的实验室里,乔薇推门而入。秦深正背对门口,专注地调整着设备参数。
「你从未提过你认识江澜,」乔薇开门见山。
秦深的肩膀微微一僵,但他没有立即转身:「我不认为那与案件有关。」
「七片骨灰瓷出现在三个不同的犯罪现场,」乔薇的声音冷静而精确,「而你恰好是这些案件的鉴定专家。」
秦深终于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我请求江沉为她制作特殊的纪念品,但我从未想过他会用她的骨灰。」
「你偷走了那些瓷片?」
「我只是...想要留下一些她的痕迹,」秦深的声音低沉,残缺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但当我发现那些瓷片会随温度变化显示不同图案时...」
「你就开始研究它们,」乔薇接上他的话,「就像研究一个科学谜题。」
秦深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每一片都包含着不同的记忆片段,只有在特定温度下才会显现。」
「而你想要找出所有的秘密,」乔薇轻声说,「即使这意味着违背她的意愿。」
秦深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违背她的意愿?」
「因为江沉告诉我,这些瓷片上的温度密码,记录的是她自己的选择。」乔薇平静地回答,「而她选择离开你。」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入秦深心脏最深处。他的面色瞬间苍白。
「不,」他艰难地开口,「她只是需要时间...」
「她己经没有时间了,秦深,」乔薇的声音温和但坚定,「而你和江沉都需要接受这个事实。」
夜深了,乔薇站在殡仪馆外,手中握着那片关键的瓷片。月光下,瓷片泛着柔和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
明天,她将面临一个艰难的决定:是根据法律条文处理这些违规的骨灰制品,还是理解这背后的人性温度。
江沉从阴影中走出,站在她身旁:「法律无法衡量情感的温度,就像骨灰盒无法承载一个完整的人。」
乔薇没有转头,只是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秦深的事?」
「因为每个秘密都有其最适宜显现的温度,」江沉望向远处的夜色,「而你的温度,恰好适合解读这个真相。」
乔薇低头看着掌心中的瓷片,上面的图案己经因为她手心的温度而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女子的侧脸轮廓,嘴角带着微笑。
「你真的只是为了纪念她吗?」乔薇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江沉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答:「有时候,唯一能证明我们存在过的,就是遗留在他人记忆中的温度痕迹。」
「而我只是想确保,那些痕迹不会消失。」
瓷片在乔薇掌心中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悸动。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片瓷器,而是一个关于爱、失落与记忆的复杂故事。
如果温度是记忆的载体,那么爱就是所有温度中最难以遗忘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