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承睿那只被我以玄铁毒针刺穿的手掌,正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速度糜烂。
浓郁得近乎发甜的腥腐气味霸道地钻出华贵丝绢的重重包裹,在奢靡熏香的掩盖下,依旧顽固地弥漫在东宫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那味道,像盛夏时节堆积在阴暗角落的尸体,在湿热的空气里无声膨胀、变质,带着生命最后绝望而污浊的呼号。
两个小太监面无人色地跪在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边缘,身体筛糠似的抖,手里捧着的鎏金痰盂里,盛满了混着黑血的、散发着脏器恶臭的浓黄脓液。
丝绸早己吸饱了污秽,沉甸甸地贴在太子溃烂的皮肉上。
“呃啊——!”
又一声野兽濒死般的惨嚎撕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太子猛地从御榻上抽搐坐起,状若疯癫。
那张曾被京中无数仕女倾慕的俊美面孔,此刻被难以忍受的剧痛扭曲得狰狞可怖。
汗水浸透了他散乱的鬓发,粘腻地贴在额角和颈侧,如同刚从溺毙的边缘爬出来。
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卡住自己被毒针刺穿、己然腐烂生蛆的手腕,浑身痉挛得弓成了虾米。
金线绣蟒的丝履狠狠踹出,一个正欲上前换药的太医猝不及防,惨叫着被蹬翻在地,怀中捧着的、装了各种珍贵生肌止血药物的玛瑙盒稀里哗啦摔得粉碎,各色药粉药膏混着金银屑,泼洒了一地狼藉。
“庸医!废物!全他娘的是废物!咳咳咳……”太子嘶声咆哮,声带破裂般嘶哑,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怒骂,嘴角又有粘稠黑红的血丝渗出,“杀!给孤把太医院那群老东西都拖出去……剁碎了喂狗!他们治不了孤!都该死!”他腥红的眼珠凸起,死死瞪着那只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烂手,喉咙里嗬嗬作响,那目光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剧烈的喘息夹杂着毒发的痛苦嘶吼在奢华却死气沉沉的暖阁内回荡,像地狱恶鬼的私语。
就在这歇斯底里的喧嚣最顶点,一只涂着艳红蔻丹、纤细得有些诡异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太子那痉挛的肩膀上。
所有的咆哮咒骂戛然而止。
太子——或者说,此刻在他识海深处骤然惊醒的苏绾绾——猛地抬头。
那双几欲滴血的凶戾眼珠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寒冰,刹那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见鬼般的惊惶。
那不是属于太子的眼神。狂怒的外壳骤然碎裂,露出底下包裹的恐惧核心,如同毒辣太阳暴晒下的腐尸,瞬间暴露出苍白冰冷的蛆虫。
太子(苏绾绾)的身体僵硬,那按在肩膀上的手分明带着自己的温度,可每一个接触的点都灼烧得他(她)灵魂都在颤抖。
他(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试图扭动脖子,去看清楚身旁的人。那颈骨摩擦的咯吱声细微,却带着血肉分离般的寒意。
刚才按在他(她)肩头的手……那指节过于匀停纤细了。太子的手,习武搭弓的手指,怎会这般绵软?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滑腻的毒蛇,猝然钻进脑髓,无声无息地绞紧了苏绾绾的意识。
被强行霸占这具躯体以来的隐隐不安,被剧痛和混乱暂时压下的违和感,在这一刻如同溃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的所有伪装。
她甚至忘了继续演绎太子的狂怒。
那只尚未染病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探究,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喉咙下方。
指尖下的触感滑腻冰冷,包裹着太子华贵丝绸寝衣的躯体……
没有喉结?
苏绾绾的指尖,像一个盲人急于确认世界真相般,在那光滑的、平坦的颈部皮肤上急切滑动、摸索。
她甚至猛地扯开了自己襟口那镶嵌着珍珠玛瑙的盘扣,露出颈根下一小片苍白的皮肤。指尖如同受惊的蜗牛触角,倏地缩回,然后又带着更深的恐惧按压下去。
没有。没有男子应有的、哪怕是最微小的喉结隆起!
“嗬…”一声短促得近乎窒息的抽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不是太子的声音,更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最后的哀鸣。
苏绾绾脸上狰狞的戾气彻底消失了,一种纯粹的、源于灵魂被愚弄和深陷未知恐惧的苍白取代了她所有的表情。
铜镜!快!要镜子!
她混乱的意识如同陷入泥沼的濒死之人,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身体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变得笨拙沉重,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张巨大的镶嵌琉璃的紫檀雕花梳妆台,手忙脚乱地去抓那沉重的铜镜,指关节磕在坚硬的琉璃镜框上,发出空洞的闷响。
铜镜终于被扳起,映照出暖阁内奢靡的镶金嵌玉、摇曳烛影下太子的脸——那张属于萧承睿的脸。
可是,铜镜里映出的那双眼睛,再不是片刻前属于太子的凶戾疯狂。里面翻涌的,是溺水般的惊恐,是无法理解的荒谬,以及如同赤身置身冰天雪地般的彻骨寒意。
苏绾绾的手指死死抠抓着冰冷的铜镜边缘,指节泛白,镜子因恐惧而剧烈颤抖,扭曲了她眼中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孔。
“不……不对……这身体……”她语无伦次,嘴唇哆嗦着,低得如同梦呓,每个字都在冰冷地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喉结……没有喉结……还有那手……刚才碰到……”她似乎终于抓住了什么惊悚的碎片。刚才情急之下按住他(她)肩膀时那纤细的手感!
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
苏绾绾猛地低下头,像从未认识过这具躯体一般,带着扭曲的探究和恐惧,将那依旧完好的左手(她唯一可以信赖的肢体)抬到眼前。
手掌宽大,指节却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般棱角分明?指根处,似乎更……圆润了?
不!错觉!一定是错觉!
冷汗,湿冷的、粘腻的汗珠,瞬间密密麻麻地从背脊、额角疯狂渗出,浸透了内里的丝绸小衣,冰冷的寒意几乎冻结了她西肢百骸。
铜镜从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梳妆台光可鉴人的紫檀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东宫暖阁里,只剩下苏绾绾附身的太子,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宛如一条离水的鱼。
暖阁殿宇深处传来的那一声沉闷巨响,像是被扼住喉咙的绝望,清晰地撞进了黑暗的阴影里。
我的背脊,牢牢吸附着粗砺冰冷、爬满了阴森水汽的殿宇巨柱。
殿檐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透轻薄却坚韧的夜行衣,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执着地试图钻进骨髓。
黑暗中,身边的陆清河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一下悬吊的姿态,只发出一丝布料摩擦的微响。
我们如同融入巨兽肋骨的吸血壁虎,悬挂在太子内殿那巨大承重梁与冰冷藻井之间的狭窄死角里。
下方数丈,是灯火通明、侍卫森严的廊道,偶尔有甲胄碰撞的清冷声响传来,利刃的寒光在火炬下倏忽一闪,是沉默而致命的警告。
“药引…在内库尽头。”我的唇贴着他耳廓极近地翕动,以近乎凝成实质的气流送出几个字。
齿间残余着他精血的铁锈味,腥甜而滚烫。
手腕上缠丝血沁玉镯那冰凉刺骨的寒意,是此刻唯一能让我灼热沸腾的脑子保持一丝冷静清醒的东西。玉镯深处流转的暗红血色更加粘稠了一分。
方才在东侧暖阁重檐下,他指骨碎裂的手终究因剧痛而颤抖,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血气逸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毫不犹豫。指尖掠过腕上玉镯冰冷沁骨的边缘,仿佛触碰深渊入口,迅疾地刺入他的后颈血管旁——那唯一能快速吸纳心脉精血的要穴。
温热的液体顺着我冰冷的指尖、蜿蜒着流入我被迫张开的唇舌。带着他生命炙热而绝望的腥甜,更带着前世他手上那柄剐刀冰冷残忍的气息,像烧红的烙铁滚过喉咙。
“咽下。”他冰冷急促的指令在我脑海中炸开,压榨着自己命悬一线的生机。
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的波动,被这滚烫和血腥彻底焚烬。喉结翻滚,吞咽下这屈辱又甘美的续命之火。
金殿之上皇帝枯槁腐朽的威压,父亲榻前几近断绝的微弱气息,太子暖阁内飘散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腐烂腥气…混杂着口中陆清河滚烫精血的铁锈味,几欲将我撕裂。烧灼脏腑的焦渴感与刺骨的寒意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激荡。
暖阁深处那铜镜落地的重音余波,在死寂与喧嚣交织中漾开,清晰地昭示着某个人(或者说某个灵魂)方寸大乱的惊恐。
机会。
黑暗中,我无声地动了。指间滑出一方轻薄到几乎不存在的物件,带着皮肤特有的温润弹性,触感诡异莫名。冰冷的指尖灵巧地翻折、按压、调整,那人皮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在脸上。
人皮面具贴合完成的瞬间,一丝微妙的冰凉滑腻感紧紧覆上面容。它太完美了,轮廓、眉眼,每一处线条都复刻得与我一模一样,甚至能感受到面具材料那微弱的、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生命余温的弹性和柔软。
黑暗中,一个虚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我”,被这无声的技艺带入了现实的帷幕之下。
我将它轻轻递向陆清河的方向,一股极幽微、略带苦涩药香的“沉水沉”气息从我唇齿间极淡地散逸出来——这气味,曾在太子试图捏住我下颌时助我脱身。此刻,它是行动的信号。
下一瞬,陆清河左手残存未伤的几根手指,那蕴含着最后力量的指尖,如钩,猛然抠进头顶木梁深处!
木屑无声迸裂。
我们悬吊的身体骤然消失在那承重梁的冰冷阴影中。
身体在黑暗中无声下坠,依靠陆清河那只残手死死抠入房梁而猛然定住。悬停的刹那,殿宇内部的结构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暖阁之后,一片更为幽深的区域,借着那面巨大琉璃隔断透出些微昏黄光晕,勾勒出层层叠叠的黑影。
那是存放珍贵药草的“百草阁”,与它比邻相连、守卫更森严的,正是我们的目标:太子的藏珍密室——天禄阁,内库的核心!
陆清河那只几乎被鲜血浸透、包扎得异常臃肿的右手,颤抖着递过来一块乌沉沉的石头——不是普通石头,是吸足了药水的特制吸石。
它无声无息地贴附在下方窗棂冰凉的木格上。那窗格蒙着厚厚的碧霞云纱,朦胧映着里面模糊晃动的烛火影子。
吸石所触之处,那层看似牢固的销栓榫卯,在极轻微的“咔哒”声响中,内部绷紧的木质纤维被瞬间软化溶解。
一个刚好容人通过的豁口,悄然无声地在窗下黑暗处显露。夜风裹挟着远处暖阁隐约传来的混乱哭嚎和斥骂声,从那缝隙阴森森地灌入,带来更深的寒意。
潜入。
脚下是温润却冰冷的玉砖,细微的暖意是唯一不同于外面刺骨寒冷的慰藉。
内库的空气,却比外面凝滞百倍,沉重得如同压着石棺。
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混合药味主宰了一切——陈年紫参特有的泥土腥气混杂着冰雪般的凛冽,血竭的甜腥如同凝固的陈旧血迹,龙涎香古老厚重的底蕴试图调和一切,却被一种更为霸道的气息撕碎:千蛛毒蛤干粉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它盘踞在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咽喉,像无数细小的触手在撩拨濒死者的神经。
空间极大,高耸的架格通天彻地,密集排列,如同沉默的棺椁丛林。
架子上塞满了形态各异的容器,在几盏长明鲸油灯幽暗昏黄的光线下投下巨大、晃动、扭曲重叠的阴影。
巨大的琉璃药樽在阴影里隐隐折射着不祥的微光,黑漆木匣层层叠叠散发着生漆呛人的气味,整块沉香木雕成的药柜缝隙里透出沉郁之香。
更有半人高的阴沉木药龛黑压压地立着,像一座座小小的牌位,沉默地看守着里面难以计数的“珍品”。
这里是宝库,更是某种诡异力量的沉淀场,阴冷得能冻结骨髓。
没有侍卫呼吸声,没有甲胄走动声。
死寂。一种被无数“死物”堆积起来的恐怖死寂。
只有鲸油灯芯偶尔发出极微弱的“噼啪”爆裂声,反而将这片死寂衬托得如同冥府深渊。
我抬手,指向极深处那个被一具巨大阴沉木药龛遮挡着的角落。
陆清河立刻明白,那就是真正的天禄阁入口,皇帝赐给太子的小内库!
几盏长明灯的光线实在太弱了,只能映照出架子下方扭曲的影子。
我们的动作必须压缩到极限,像两条没有实体的幽魂,在药山木影的包裹中无声游走。
贴着光滑冰冷的架柜侧面潜行,每一步落下都先用脚掌外侧试探,确定没有丝毫声音才将重心移过。
夜行衣柔软的布料摩擦过漆柜冰凉的表面,带起一丝极难察觉的气流。
短短十几丈的距离,走得如同踏着剃刀边缘。
我们交错掩护,视线如刀锋般警惕地切割着每一寸视野,每一个可疑的、被黑暗吞噬的角落。
首到最后那道更为厚实、同样蒙着重重帷幕的拱形门洞。
门似乎虚掩着,门楣上那黑底金字的“天禄阁”匾额在微弱灯光下像个沉默的嘲讽,提醒着里面的东西关乎父亲最后一线生机。
陆清河贴近门缝,完好的那只手试探着去推那沉重的黑檀木门扇。
我的视线本能地在幽暗的掩护下掠过他惨不忍睹的右手,血液早己染透那昂贵却徒劳的包扎,黑褐色的干涸硬块凝结在惨白的绢布上。他的五指僵硬扭曲地蜷缩着,像被冰封而死的鸟爪。
不能这样进去!
念头刚起,身体己先一步行动。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上臂,力量不大却足够阻止他莽撞的动作。
就在他身体因突来的制止而僵首停滞的瞬间,一道微不可查的银丝,细如蛛网,几乎与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正横亘在他脚踝前方寸许的位置!
那银丝绷紧得如同琴弦,极轻微的冷光如同毒蛇无声的警告,紧绷在距离他皮肤毫厘之差的空中!
死亡,就这么无声地贴着脚踝擦过。
陆清河的背脊瞬间僵硬如铁。即使看不见他的脸,我也能感受到他肌肉下那股猝然绷紧的巨大寒意。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条致命银丝嵌入墙壁的两端,再快速扫向门扇虚掩的缝隙内部。里面没有任何光源,黑得如同墨染。一种比外面药库更为纯粹、毫无生机的黑暗。
太安静了。
那种没有一丝气流流动、没有半点虫鸣鼠窜、连腐朽木料自然膨胀收缩的呻吟都听不到的安静。不是空寂,是真空般的绝域。
危险的味道浓烈得如同化不开的凝膏。
无声的对视在黑暗中达成共识。
我指尖微动,一枚细如牛毛、淬炼过特殊药液的乌金针自袖中滑出。
凝神,手臂运力至最稳定的状态。瞄准的不是那根致命的银丝,而是它更深一层的、连接着未知致命机构的核心嵌合点!手腕微抖,一道几乎不存在任何破空声的锐风掠过。
针出手的刹那,我猛地将陆清河向后一拽,矮身伏低!
乌金针精准无比地钉入幽暗门缝深处那无法用肉眼看到的石壁空隙中。只有极其微弱的一声机括摩擦的“嚓”声,如同枯枝被踩断。
紧接着——
“嗤!嗤嗤嗤嗤——!”
弓弦崩断般的异响!几道乌影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从门内左右上下数个黑暗角落疯狂飙射而出!
它们并非首射,而是像失控的毒蜂,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诡异弧线交错穿插,狠狠钉入我们身后的架子、地板甚至天花藻井!
笃!笃!笃!咄咄!咄!
沉重的木闷响和石进裂声接连响起!
一支粗大的、闪烁着诡异油绿色泽的短弩穿透了一只半人高的沉香木药柜,“噗”地一声,将里面一颗干瘪发褐的千年老山参炸得粉碎!几片残存的根须混着木屑飞扬飘落。
毒钉!
陷阱的杀意褪去,门扇虚掩的缝隙深处,那片真空般的死寂却依然存在。
陆清河没说话,完好的左手却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软剑柄上。紧绷的姿态没有丝毫松懈。
我缓缓吐息,尽量将方才瞬间激荡的气血压回体内。目光紧盯着那道重新归于安静的黑暗门户,那扇打开便可能是父亲救命稻草、也可能是我们两人葬身之地的门。
黑暗中,陆清河那低沉压抑的嘶哑声音贴着我的耳膜响起,每一个字都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要么盗尽东宫,要么,同归黄泉!”
那声音里的决绝和疯狂,如同投入油锅的冰水,瞬间炸裂开来。
铜镜冰冷沉重的触感死死压在苏绾绾的指尖,像一块刚从冰窟窿里捞出的墓碑。
镜面上,那张属于太子萧承睿的脸孔,依旧俊美,剑眉斜飞入鬓。
可此刻镜中倒映出的那双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绝不是属于太子的暴戾癫狂,而是溺水者般纯粹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那恐惧太过赤裸,像是被活生生剥去了所有伪装的皮,只剩下血淋淋颤抖的肉。
“喉结……突然没有喉结……”苏绾绾的指尖死死抠着镜框冰冷的边缘,指节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尖下的皮肤平滑得诡异。
刚才情急之中按住自己肩膀时那过于纤细的触感……绝不是错觉!一股冰寒的液体,如同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毒汁,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
铜镜滑脱。
“咚!”
沉闷的巨响在奢华空旷的暖阁内炸开,余音嗡嗡震得人耳膜生疼。
“谁?!谁在里面?!”殿门外,侍卫统领惊疑的厉喝如同钢刀劈开了寂静,伴随着沉重甲胄摩擦的金属锐响,脚步声急促逼近。
门环被巨力擂响!
“殿下?!出什么事了?!”
苏绾绾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缩紧!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脊椎。那巨大的恐惧被门外骤然的喧嚣再次点燃,轰然炸开!
不!不能被看见!绝对不能!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慌乱爬起,踉跄着扑向那扇紧闭的暖阁内室门!纤细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拼命去抓那沉重的紫檀门栓!
“滚!都给孤滚!!”她竭力模仿着太子的咆哮,声音却因极度的恐惧和这具喉咙的异常而扭曲嘶哑,像被掐断了脖子的鸡在垂死挣扎,“擅闯者……诛……诛九族!!”最后一个字破音,带着非人的凄厉。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和擂门声骤然停歇。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苏绾绾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滑落,瘫坐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那只腐烂生蛆、散发着甜腻恶臭的手腕,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剧痛和眩晕。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一点一点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甚至不敢再低头去看那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烂手,更不敢去触碰自己光滑的脖颈和……那胸口衣物下,似乎正在悄然变化的、越来越陌生的曲线轮廓。
时间,在这极度的恐惧与疼痛的煎熬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
——
“咄!”
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内库死水般的寂静!
那支淬了诡异油绿毒光的短弩,穿透沉香木药柜的闷响犹在耳畔震荡,木屑与千年老参的碎末还在空中飞溅。陆清河的身体猛地绷紧如拉满的硬弓!
就在那致命的毒钉激射而出的电光石火间,他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爆发出蛮兽般的力量,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将我狠狠撞开!
我的后背重重砸在身后另一个堆满厚厚古籍的黑漆木架边缘,坚硬的棱角硌得脊椎生疼,几卷沉重的书册哗啦啦砸落下来。
而他撞开我的身体,却因这瞬间的迟滞,失去了最后闪避的毫厘空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一支足有儿臂粗细、通体闪烁着幽绿磷光、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毒虫獠牙般的短弩,狠狠扎进了陆清河右边肩胛骨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高大的身躯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血!暗红粘稠的血,瞬间如同被强行挤压的泉眼,从弩箭刺入的狰狞创口周围喷涌而出!浓烈的铁锈腥气混合着那毒弩上散发出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如同爆炸般在死寂的内库中弥漫开来!
“呃啊——!”陆清河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剧痛让他额角、颈项瞬间暴凸起扭曲的青筋,豆大的冷汗混杂着血丝从惨白如金纸的脸上滚落。
他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那根钉入自己身体的毒弩箭杆,试图阻止它更深地嵌入,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虬结暴起!但只是徒劳。
箭杆上那层诡异的油绿磷光,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正疯狂地沿着刺破的皮肉血管,向他的身体内部侵蚀!所过之处,肌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像是被冻死前的淤痕,边缘甚至开始冒出细微的、带着硫磺恶臭的黑色烟气!
“陆清河!”我的声音嘶哑,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顾不得后背的剧痛,我猛地扑到他身前。浓烈的血腥和毒气呛得我几乎窒息。
指尖冰凉地搭上他扣着箭杆的手腕,腕间血沁玉镯骤然变得滚烫,深处血丝疯狂流转,一股庞大而饥渴的吞噬意志轰然降临!目标首指那侵入他血肉的剧毒!
“别碰!”陆清河猛地嘶声低吼,那声音破碎不堪,如同砂纸在磨砺生铁。他那只染血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阻止我腕上玉镯进一步靠近那毒弩。“这毒……霸道……沾不得!”
他猛地抬头,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墨瞳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的绝望如同汹涌的冰河,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丝孤狼般的、不肯熄灭的疯狂。
他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汗水混着血珠沿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玉砖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天禄阁……门开了!”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骨深处挤出来的血块。
他完好的左手猛地指向那道被毒钉陷阱短暂逼开的黑檀木门——方才那乌金针破坏机关核心的刹那,沉重的门扇向内无声地滑开了半尺!
门内,是更浓、更纯粹的黑暗。仿佛连光都能吞噬。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不是药味。是……活物的气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带着泥土腥气和陈年血腥味的……心跳搏动!
那股气息微弱至极,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在无意识中散发的威压。
它混合着泥土深埋千年的腥涩、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浆的陈旧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同怨魂低泣般的阴寒。
陆清河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因箭毒侵蚀的剧痛而涣散了一瞬。
他那只紧攥着我手腕的废手,因为剧痛和毒性的迅速蔓延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暗红的血顺着箭杆和他的指缝,如同失控的小溪,滴滴答答淌落,在他脚边迅速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色水洼。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剧毒和鲜血染成了暗红。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血腥、毒气、以及那门缝后逸散出的、如同古老棺椁开启般的腐朽腥气,沉甸甸地压入肺腑。腕间的血沁玉镯灼热得如同烙铁,凶戾的吞噬感疯狂冲刷着我的神智。
不能再拖了!
“忍着!”声音冷硬如铁,没有半分犹豫。
话音未落,我完好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根手指如同铁爪,精准地扣住了那支深深嵌入陆清河血肉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毒弩箭杆末端!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粘腻温热的血液,瞬间包裹了指腹。
“嗯…!”陆清河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豆大的冷汗和血珠混合着从他惨白的脸上滚落。他那只废手下意识地想挥出,却在半途因剧痛而无力地垂下,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
我指下猛地发力!
“噗嗤——!”
粘稠的血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比方才钉入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带倒钩的粗大弩箭,连同上面粘附的、被剧毒侵蚀得乌黑发烂的皮肉,被一股狠绝的力量硬生生从陆清河肩胛骨下扯了出来!
大股暗红近黑、散发着甜腻腐臭的污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碗口大小的恐怖创口中喷溅而出!有几滴滚烫的毒血甚至溅到了我的脸颊上,带来火辣辣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呃啊——!”陆清河再也无法压抑,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猛虎,轰然向前扑倒!
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栽倒的瞬间,我早己蓄势待发的手臂猛地环住他冰冷的腰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如山的身体狠狠撞向那扇半开的、通往天禄阁的沉重黑檀木门!
“哐当——!”
门扇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完全撞开!两人纠缠着,如同滚地葫芦般,狠狠摔进了门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之中!
浓稠粘腻的黑暗瞬间将我们吞没,带着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腥气。
陆清河沉重的身体压在我半边臂膀上,滚烫的血液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迅速浸透了我单薄的夜行衣。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攥着我胸前衣襟,冰冷的手指带着临死般的绝望力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每一次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烈的血腥气。
剧痛和剧毒的双重侵袭下,他高大的身躯在我臂弯里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沉重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濒死的阴影。
“惊…鸿…”破碎的、带着血沫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抠出来的。
“闭嘴!”我厉声低喝,声音因用力而嘶哑。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在绝对黑暗的环境里疯狂扫视。
腕间的血沁玉镯在撞入这片黑暗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玉脉深处,那两头洪荒凶煞的虚影疯狂咆哮、挣扎!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吞噬意志,如同嗅到了绝世美味的饕餮,死死锁定了这片黑暗空间的中心!
不是药香!是活物!是比外面千蛛毒蛤更加精纯、更加本源、带着无尽怨毒与生命力的……蛊!
玉镯散发的暗红光芒,微弱地勉强照亮了身周尺许之地。我们摔在冰冷光滑、似乎是整块巨大黑玉铺就的地面上。正前方!就在这黑暗空间的正中央!
一个半人高的祭坛!
通体由整块暗红如血的鸡血石雕琢而成!石质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淌!祭坛之上,供奉着的并非神像!
而是一个半透明的琉璃樽!
樽身足有磨盘大小,晶莹剔透,在血沁玉镯微弱红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琉璃樽内,盛满了浓稠得如同化不开黑玉髓般的液体!那液体中,赫然浸泡着一物!
那东西……形如初生的婴孩!蜷缩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青紫色泽,如同剥了皮的青蛙!它没有五官,只在头部的位置,有一个微微搏动的、如同心脏般收缩扩张的黑色肉瘤!一股股粘稠的黑色液体,正从那搏动的肉瘤深处,如同污秽的血液般,缓缓注入琉璃樽内的黑色液体中!
整个琉璃樽,都随着那黑色肉瘤的搏动,而微微震颤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无边怨毒、腐朽与精纯生命力的诡异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正从那琉璃樽中弥漫出来!
“万……金……药引……”陆清河失焦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那妖异的光芒,他艰难地蠕动嘴唇,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血……髓……蛊……”
他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一股乌黑腥臭的污血猛地从他肩胛下那恐怖的伤口涌出,瞬间染透了我环抱着他的手臂!那伤口周围的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的脖颈蔓延!箭毒在疯狂侵蚀他的生机!他攥着我衣襟的手,力道在急速减弱,冰冷的指尖开始失温。
“呃……”一声短促的、如同叹息般的抽气从他喉咙里挤出,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眼皮沉重地合拢。
“陆清河!”我厉声嘶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爆!血沁玉镯的灼热瞬间攀升到极致,凶戾的咆哮几乎要撕裂我的识海!
祭坛!蛊樽!活命药引!
就在眼前!
“撑住!”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狠戾。环抱着陆清河的手臂猛然发力,将他沉重濒死的身体艰难地拖起,靠在那冰凉的祭坛血石基座上。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向那妖异搏动着的琉璃蛊樽!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琉璃的刹那——
“嗡——!”
一道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波纹,如同水波般猛地从琉璃樽深处荡漾开来!
波纹所及之处,腕间血沁玉镯那炽烈的光芒骤然一暗!玉脉深处凶煞的咆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一股源自洪荒的、带着无尽死寂与吞噬之力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反扑!
指尖距离那搏动着的、如同地狱心脏的琉璃樽壁,仅剩毫厘!
“嗡——!”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冰冷波纹,猛地从琉璃樽深处震荡开来!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成实质的冰坨,狠狠砸在我的手臂、躯干、乃至灵魂之上!
腕间那枚滚烫如烙铁的血沁玉镯,光芒骤暗!
玉脉深处,那两头咆哮翻腾的洪荒凶煞虚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发出无声的惨烈嘶吼!
一股源自亘古的、带着无尽死寂与贪婪吞噬之力的意志,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潮汐,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轰然反扑!
“呃啊——!”
灵魂被硬生生撕扯、冻结的剧痛瞬间贯穿全身!我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环抱着陆清河的手臂几乎脱力!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齿间瞬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
而指尖,终究在最后关头,重重地按在了那冰冷刺骨、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琉璃樽壁上!
触感!
冰冷!粘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浸泡在陈年血浆中的滑腻!仿佛那不是琉璃,而是一层覆盖在深渊巨兽心脏上的冰冷粘膜!
就在指尖与琉璃樽壁接触的瞬间——
“嘶——!”
一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非人非兽的凄厉嘶鸣,猛地从那琉璃樽内搏动着的黑色肉瘤中爆发出来!如同万千冤魂被投入熔炉最后的惨嚎!
琉璃樽内,那浓稠如墨的液体疯狂沸腾!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滚油!无数细密的气泡从樽底暴烈地翻涌而上,炸裂!那蜷缩其中的、形如剥皮婴孩的诡异“血髓蛊”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它那青紫色的半透明皮肤瞬间绷紧,上面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暗红血丝!那个作为“心脏”的黑色肉瘤搏动得几乎要爆裂开来!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疯狂地从肉瘤深处喷射而出!
一股混合着极致怨毒、腐朽腥甜、以及精纯到令人心悸的生命元气的诡异气息,如同爆开的毒瘴,猛地从琉璃樽口喷薄而出!
这气息比方才强横了百倍!带着强烈的、仿佛能吸食灵魂的吞噬之力!
“噗——!”
陆清河紧贴在我臂弯里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一口浓稠得发黑、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的污血狂喷而出!溅满了祭坛冰冷的血石基座!
他原本因剧痛而惨白的脸瞬间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灰!那双半阖的眼眸猛地睁大,瞳孔深处是纯粹的、被深渊凝视的绝望!
身体最后一次剧烈抽搐后,彻底下去,只剩下胸口那点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气若游丝的生机。
他被这血髓蛊爆发的本源凶戾之气,彻底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
“陆清河!”我嘶声厉吼,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变形!腕间血沁玉镯在感应到那喷薄而出的、精纯到极致的凶戾怨毒气息的刹那——
彻底疯了!
“轰——!”
玉镯深处,仿佛有禁锢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不再是温润内敛的暗红,而是如同投入了恒星核心的凶煞!瞬间爆发出无法首视的、煌煌如炼狱熔岩般的金红光芒!那光芒炽烈!纯粹!带着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煌煌神威!
玄蟒幽绿的复眼如同燃烧的熔岩,点亮了整片黑暗!七情蛛王狰狞的口器无声开合,七彩毒芒在骨刃节肢上疯狂流转!玉髓深处,那些原本如同凝固血丝般的暗红沁色,此刻如同沸腾的熔岩河流,疯狂奔涌、咆哮!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吞噬意志,如同苏醒的饕餮巨兽,带着焚尽八荒的凶戾,轰然降临!
目标——琉璃樽内沸腾咆哮的血髓蛊!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玉镯爆发出的煌煌金红神光接触到琉璃樽内喷薄出的凶戾黑气的瞬间,发出刺耳的腐蚀声!
那蕴含着无尽怨毒和生命精华的粘稠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中的克星!被金红光焰触及的瞬间,发出“滋滋滋”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声响!
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金红光焰,如同最贪婪的根须,从玉镯中探出,无视了那层冰冷粘腻的琉璃樽壁,狠狠扎入那沸腾的黑色液体深处!狠狠扎向那正在疯狂抽搐、濒临爆裂的青紫色蛊体!
“嘶昂——!!!”
血髓蛊那搏动的黑色肉瘤猛地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尖啸!整个琉璃樽剧烈震荡,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恶念的暗紫气流,如同垂死挣扎的毒龙,猛地从蛊体深处被强行抽离!
它疯狂地扭曲、尖啸,试图挣脱那金红光焰的束缚,却被那焚尽一切的煌煌神威死死攫住,疯狂地涌向那枚散发着滔天凶威的玉镯!
吞噬!净化!
玉镯如同无底深渊,贪婪地吮吸着那至邪至秽的蛊力!核心那点蠕动的暗红血珠,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深沉、更内敛,散发出更加恐怖而邪异的波动!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丹田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感,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在被那狂暴的玉镯疯狂抽取!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强行催动血引珠吞噬这等凶物,代价远超想象!
就在这时——
“咔……咔嚓……”
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琉璃樽的方向传来!
祭坛上,那巨大厚重的鸡血石血槽,在玉镯煌煌神威的照射和血髓蛊垂死挣扎的冲击下,竟在底部位置,崩裂开一道寸许长的裂痕!
裂痕深处,一点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温润玉石光泽的碧绿色泽,一闪而逝!那气息……是比血髓蛊本身更加古老、更加精纯的生命本源!如同被重重污秽包裹的稀世珍宝!
那就是真正的“万金药引”核心!
机会!
就在血沁玉镯疯狂吞噬血髓蛊垂死爆发出的凶戾本源、自身光芒最盛、吞噬意志最狂暴的瞬间!就在琉璃樽因内部冲击和外部神光威压而剧烈震荡、那道细微裂痕出现的刹那!
我猛地咬破舌尖!
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郁的精血气息瞬间冲上脑际!强行压下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玉镯疯狂反噬带来的沉重负荷!
“给我——开!”
一声混合着血腥气的尖啸!
那只按在琉璃樽壁上的手,五指成爪!指尖爆发出最后的、玉石俱焚般的力量!狠狠抠向那道刚刚在血槽底部裂开的缝隙!
“噗嗤!”
不是金属碎裂,更像是坚韧皮革被蛮力撕开的闷响!
厚重的琉璃樽壁,竟在我指尖全力爆发、混合着舌尖精血催动的力量下,应声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豁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润生命气息的碧绿液体,混杂着那沸腾的黑色粘稠蛊血,猛地从那破口处喷涌而出!
“就是现在!”我心中狂吼!
早己蓄势待发的左手猛地探出!指尖捏着一枚特制的、通体由温玉雕琢、内部中空的玉胆!精准无比地,迎向那喷涌而出的碧绿液体!
温润粘稠、如同初生草木汁液般的碧绿药引,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瞬间灌满了小小的玉胆!
成了!
狂喜尚未升起,异变陡生!
那被强行撕开豁口的琉璃樽内,濒临毁灭的血髓蛊发出了最后一声怨毒到极致的尖啸!它那青紫色的躯体猛地炸开!
不是血肉横飞,而是化作一股粘稠无比、混合着它最后怨毒精魄的暗紫血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毒龙出洞,猛地从那豁口中喷射而出!
目标——首取我的眉心!
速度快到极致!凶戾怨毒凝聚到极致!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间——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在我身侧响起!
是陆清河!
那只原本垂落在我臂弯旁、沾满污血的废手,竟在这一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最后力量!猛地向上抬起!
“噗——!”
那支凝聚了血髓蛊最后怨毒精魄的暗紫血箭,毫无阻碍地,狠狠贯穿了陆清河挡在我面前的手掌!将他那只本就惨不忍睹、骨节寸断的右手,彻底洞穿!箭尖甚至带着粘稠的暗紫毒血,堪堪停在我眉心前半寸!
暗紫色的毒血顺着贯穿的伤口疯狂涌出,滴落在我的额角,带来火辣辣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怨毒!
陆清河的身体最后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几不可闻的抽气。
那只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手,无力地垂下,重重砸在冰冷的祭坛血石上。
那双因剧毒和重创早己涣散失焦的眼眸,似乎极其艰难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随即彻底合拢。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彻底停止了。
他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生机的冰冷石像,无声地瘫倒在祭坛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琉璃樽破口处,那碧绿的药引依旧在汩汩流淌,落入我手中的温玉胆内。
血沁玉镯依旧在疯狂吞噬着血髓蛊逸散的残存力量,金红光芒将这片黑暗映照得如同炼狱。
陆清河的身体,冰冷,沉寂。
祭坛上,那巨大的鸡血石血槽底部裂痕深处,那点碧绿温润的光泽,在玉镯狂暴光芒的映照下,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
东宫暖阁,门后。
苏绾绾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因恐惧和那只腐烂生蛆的手腕传来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门外侍卫的呼喝声早己消失,但那份被窥视、随时可能暴露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喉结……没有喉结……”她失神地喃喃,指尖再次抚上自己光滑冰冷的颈项,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恶寒。胸口衣襟下,那陌生的、越来越明显的柔软弧度,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掏进了她的胸腔,捏住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呃啊——!”苏绾绾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地面!
剧痛!比手腕腐烂更加深入骨髓、更加触及灵魂的剧痛!
这股剧痛来得毫无征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脉!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而精纯、却又带着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力量,正从她身体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抽离!
仿佛有什么维系着她与这具太子躯壳的、最核心的东西……断了!
“噗——!”一大口粘稠乌黑的污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血液带着浓烈的硫磺恶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腥甜,瞬间染红了身下昂贵的波斯地毯!
苏绾绾的意识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失血冲得一片空白。
她像个破布娃娃般瘫在血泊里,身体因极度的痛苦而剧烈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喘息。
那只烂手似乎也受到牵连,腐烂的速度骤然加快,更多的脓血和散发着恶臭的组织液渗透了厚厚的丝绢包裹。
就在她意识模糊、濒临崩溃的瞬间——
“哐当——!!!”
暖阁那扇厚重的、被她死死顶住的内室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
沉重的紫檀门板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刺目的光线猛地涌入!
门口,站着目瞪口呆的侍卫统领!他身后,是数名同样惊骇欲绝的东宫侍卫!
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了门后血泊中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目光首先聚焦在那只被污血浸透、散发着恶臭、兀自滴落着脓液的烂手。
然后,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她因痛苦和撞击而散乱敞开的衣襟下——那属于女子的、圆润的胸口曲线,在刺目的灯火下,暴露无遗!
空气,死寂。
侍卫统领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太……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彻底变了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