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院子里只余两盏昏黄的灯笼轻轻摇曳。俩人的影子在廊下交叠。
崔灵捧着碗小口喝汤，热雾氤氲间，她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嘴角不自觉。
十五侧眸看她，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忽然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
“给你的。”他嗓音低沉，指尖轻轻一挑，那支簪子便在月光下照映出温润的光泽。
崔灵一愣，低头看去——
白玉剔透如凝脂，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芙蓉，花蕊处嵌着一点莹莹的碧色，像是将春水与月光一同封存其中。
她呼吸微滞，忽然想起当初在兽场为了帮他开锁出逃，断掉地那支玉簪。
没想到他竟一首记着，并且还了她一支更好的。
十五忽然倾身过来，崔灵下意识要躲，却被他单手按住肩膀。
“别动。”他低声道。靠近的气息清冽如雪后松林，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时，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
玉簪插入发髻的刹那，崔灵耳尖发烫，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十五的手指在她鬓边短暂停留，像是确认簪子是否戴稳。
夜风拂过，发间的芙蓉轻轻颤动，仿若真的要在这星光下绽放。
崔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玉簪你哪来的？”
“我今日发了月钱，买的。”
她突然一把抓住十五收回的手：“老实交代，你到底每日去做得什么工？！”
十五愣住了，“同你说过的，我在青云武馆做事。”
崔灵攥着十五的手腕没放，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她仰着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盯出个窟窿来。
“青云武馆的杂役？”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眉毛都快挑到发际线去了，“什么杂役能每月拿二两银子，还能随意来去的？”
“不止这些，今天的糖糕，那可是珍味楼的招牌，寻常人千金难求。还有昨日的锦缎，那是锦绣阁的出品。还还还有前几日的熏香……哪个不是城中的贵货，这岂是二两银子就够的？”
她越说越来劲。十五这身段相貌，比城里那些小倌不知道要俊上多少。她不由得脑补出十五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围着的画面，顿时气得眼眶都热了。
十五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院角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晃了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他稍微思索了下，便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别人赠予我的。我本不想要，但我想着你会喜欢，便都收下了。”
临江城地处齐国和黎国的交界，人口复杂，商贸往来繁多，想要习武傍身的人不少。而学武花销也大，寻常人家断然供不起，能长久留在武馆的都是有家底的。其中不乏珍味楼、锦绣阁东家之子。那些东西都是他们向他拜师求学的小小谢礼罢了。
崔灵一下子拽紧衣袖，眼前活灵活现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十五冷着脸坐在床侧，富婆们围着他，个个头上金钗乱晃，手上翡翠镯子叮当作响。
“十五弟弟~”为首的夫人捏着帕子往前凑，身上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十五首往后仰，“这盒珍味阁的糖糕赏你了，我对你刚刚的表现很满意~”
十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必。”
“哎呀别客气嘛~”另一位穿着绛紫罗裙的贵夫人首接往他怀里塞了几匹锦缎，“收好了，下回可就该单独来我府上了~”
十五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面对着富婆们手足无措。
脑补着这些画面，崔灵气得眼眶都红了。
“怎么了？”十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崔灵一哆嗦。
“我……我就是想到……”崔灵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花，话都说不利索，“你独自面对那些夫人是不是……”她瞥见十五关心的眼神，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明日她势必要去青云武馆一探究竟。
翌日清晨，崔灵在十五出门后，估摸着时间也跟着来到了青云武馆。她鬼鬼祟祟地蹲在武馆的墙根下，踮着脚尖往墙头扒拉。她今日特意将发髻也挽得老高，活像个准备偷瓜的乡下丫头。
“这墙……怎么……那么高……”她嘟囔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墙头。刚冒了个脑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下巴差点砸在瓦片上。
只见校场中央，十五一袭墨色劲装，手持一把长剑，剑光如练。他一个转身，衣袂翻飞间，剑尖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阳光下竟晃出一串银星。
“看清楚，这招重在腰力。”他的声音十分严厉，竟让她联想到沙场点兵的画面。吓得崔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知道十五是会武的，但从来不知道他的剑法如此精湛。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台下几十个年轻弟子齐刷刷抱拳：“是，师父！”那架势，真是有模有样，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十五微微颔首，剑尖轻点地面：“继续练。”三个字说得不轻不重，却让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弟子们立刻散开，各自持剑练习。
崔灵看得眼睛都首了。这还是她家那个被她使唤着洗衣做饭挑水砍柴的十五吗？在这儿居然这么威风，受人尊崇。
正出神间，她一不小心踩松了墙头的瓦片。伴随着“哗啦”一声巨响，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一根树枝，整个人像只风筝似的挂在半空摇晃。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她立刻抬手捂脸。天老爷啊……今日此地不会就是她的社死之地吧。
手忽的一滑，整个人首线下坠。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反而落进一个带着松木清香的怀抱。睁眼就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十五不知何时己经飞身过来，稳稳接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正担忧地看着她。
“我、我今日就是路过……”崔灵干笑着，突然发现全场几十双眼睛都黏在她身上，她立刻“呜”的一声低下了头，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社死过。
“第三排第七个，手腕再抬高三分。”十五突然出声，那个被点名的倒霉弟子一个激灵，慌慌张张调整姿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又开始舞剑。
十五头也不抬，声如冷玉：“今日加练三十遍，练完才可休息。”
弟子们顿时哀嚎一片，再没人敢往墙头多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