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抿了抿唇，她刻意放缓了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十五迈步走进院子，随手将门关上，动作自然而流畅。他走到崔灵面前，目光下敛，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扫下来。
“今日有事耽搁误了时辰。”他的嗓音温润的像玉石，目光却落在崔灵绞紧的指尖上，“可是等得心焦了？”
崔灵耳尖倏地染上薄红，好像有什么心思被说中了。她别过头，故作不在意地说道：“谁等你了。方才小霜还来同我绣荷包呢，我可忙了。”
十五的目光落窗边的矮塌上，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是吗？那荷包绣得怎么样了？”
崔灵一听，顿时有些窘迫，连忙摆手：“别提了，绣得乱七八糟的，根本不能看。”
十五却大步绕过她，去看矮塌上那只歪歪扭扭的荷包。崔灵慌忙去拦，却见他己长臂一伸将荷包捞在手中仔细端详了起来：
“嗯，至少能看出是个荷包。”冷玉般的声线里藏着浅浅的笑意。
崔灵更窘了，跺脚去抢。
“你快还我啊！”可她踮起脚尖才堪堪够到十五肩头，整个人都笼在了他的影子里。
他也太高了。
十五忽然抬手轻轻按住她的发顶，另一手将荷包举得更高。他冷峻的眉眼被暖光镀得柔和，薄唇却抿成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低头时，一缕散发垂落额前，难得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崔灵倒是忘了，其实十五的模样年长不了她几岁，只是平时冷脸的样子，显得少年老成了。
“这鹌鹑绣得颇有神韵。”十五精准的点评道。
“哪门子鹌鹑！”崔灵气得炸毛，被十五按住的头又躁动起来，“这分明是鸳鸯！”
只见荷包上那本该是鸳鸯的图案，此刻歪着脖子瘫在锦缎上，倒真像是落水的鹌鹑。
明明是照着小霜的针脚绣的，绣出来却是两种物种。崔灵有些恼，耳尖微微发烫：都说了她最讨厌女红！根本就不是她擅长的东西！
十五忽然收了戏谑，指腹抚过荷包边角几处暗红血点，这是她不小心扎破手指留下的血印子。崔灵这才发现他垂眸的瞬间，睫羽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这样看起来少了些锋锐之感，多了些柔和之意。
他忽然转身往屋里走，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卷金丝线，拿起她未绣完的荷包说道：“你若想绣，我来帮你。。”
崔灵还未回神，十五己经坐在了矮塌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竟捏起针线，低头开始缝补那只歪七扭八的荷包。他动作娴熟而从容，针脚细密而整齐。丝线在布料上穿梭，一针一针地勾勒。
崔灵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夕阳的余晖洒在十五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针脚太疏，香料会漏。此处要用回针，走双线。”他边绣还不时耐心同她解释，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你还会绣荷包？”崔灵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竟有男子会如此细腻地做女红。
他高大又野性，很难把他和“女红”二字合在一起，这实在太违和了。
十五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只是感觉可以一试，好像从前做过。”
崔灵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忽然有些复杂。她原本以为十五只是个奴隶，没想到他竟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不一会儿，十五便将荷包修补完毕。在崔灵绣得那只“鹌鹑”旁又绣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鸳鸯，金丝线勾勒出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两只鸟儿一对比，更显得崔灵的手艺拙劣。
“好了。”十五将荷包递给崔灵，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这下可不能再是鹌鹑了。”
崔灵接过荷包，仔细端详了一番，她低声嘟囔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她的心微微一紧，联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声说道：“你以前……应该经常做这些吧。”能到这种程度的手艺，必然是吃过些苦头的。
崔灵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她无法想象，一个奴隶的童年会是怎样的。他是否也曾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还是早早地学会了这些技能只为生存？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荷包上的金丝线，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的过去一定很辛苦吧……”
此刻无知无觉的十五根本不知崔灵内心在想些什么。他照旧干起了平日在小院干的活，动作熟练而自然。
十五站在柴堆前，修长的手指抚过干燥的灶台，指腹沾了一层薄灰。他转身看向崔灵，眉梢微挑：“今日家中没有生火？”
崔灵摊摊手，无所谓道：“哪有那个机会。你不在的日子每日都有邻里上门来投喂，昨日李叔送来的荠菜饼还剩一半呢。每日都要应付来人，我都忙得很。”
崔灵没有说这些人其实都是借着送菜的名义来找十五的，他可比她受欢迎多了。
自从十五在小院住下后，街坊邻里便对他格外关注。尤其是那些家中有未出阁姑娘的，总是借着送菜送饼的名义来打听十五的消息。崔灵心里清楚，却也不点破，只是每次都以“十五不在”为由将人打发走。
十五闻言，随意地问道：“邻里上门？他们来做什么？”
崔灵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还能做什么？送菜送饼呗。大概是看我一个人在家，怕我饿着。”
十五没再说什么，只是挽起袖子，开始熟练地生火、添柴。火光渐渐燃起，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他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你先去歇着，一会儿煮好了我再喊你。”
崔灵站在一旁，看着十五动作熟练行云流水，仿佛这些琐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忍不住问道：“十五，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十五闻言弯了弯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煮着汤。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他的眉眼在火光中显得明灭柔和。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汤便煮好了。十五盛了一碗递给崔灵，语气温柔：“趁热喝。”
崔灵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汤的味道鲜美而温暖。她一下就干完了一碗，感觉周身都说不出的畅快。
两人坐在桌前，十五又夹了一块肉放到崔灵碗里。
崔灵低头咬了一口，肉香西溢，入口即化。她忍不住点了点头：“唔，好吃。”
崔灵坐在院子里，吃着肉喝着汤，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忽然觉得，这日子，不就又有过头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