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铜壳闹钟的铃铛声刺破潮湿的空气,将睡梦中的雷震惊醒。
他翻身下床,简单洗了把脸,便往响水桥村赶去。虽然昨天回家很晚,他仍马不停蹄安排技术专家连夜赶到了现场。
窗外,天气刺骨湿寒,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群山碾碎。远处响水桥村的轮廓像浸在米汤里的碎纸片,模糊而脆弱。
矿洞入口的槐树下,几个警察陪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专家蹲在地上讨论着什么,潮湿的工作服后背结满了盐花,领口处还沾着星点煤屑 ,显然,他们刚从 287 米深的巷道里爬出不久,浑身透着股从地底带出的阴寒。
“辛苦了一夜,收获不小吧”雷震笑着招呼。听见雷震过来,4个人忙站了起来。
专家老朱将脚边的平板电脑和牛皮纸袋递了过来,“我们对昨天获取的数据进行了反复比对,重新对现场进行调查取证,发现不少新的证据。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这是取证材料和法医鉴定。
打开平板电脑,雷震认真看了起来。报告显示:“爆炸中心温度 1500℃,死者侯思贵右手为近距离二级喷溅灼伤。”
老朱介绍说,“如果是正常拆弹,高温气浪会造成大面积灼痕,而尸检照片里,死者虎口处的灼伤呈不规则形状。”
雷震放大照片,死者指甲缝里的黑色碎屑在强光下泛着幽蓝光泽,那是硝化棉燃烧后的残留物,碎屑中还夹杂着几根细小的尼龙纤维。
看过取证材料和法医鉴定,雷震合上电脑,戴上安全帽,返身钻进了洞口。人命关天,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矿洞内的空气带着陈年铁锈味,混着潮湿的石灰岩气息,越往里走,越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汽油味。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时,岩壁上的矿灯支架突然折射出金属冷光。
雷震蹲下身,用放大镜观察支架底部:三道平行的划痕呈 45 度角嵌入金属,划痕边缘有新鲜的金属卷边,像是用钢丝钳暴力切割所致。
支架旁散落着几颗螺丝钉,螺纹处有明显的拧动痕迹,说明有人曾刻意拆卸过矿灯。
“有人用工具破坏了矿灯线路,” 雷震用镊子夹起支架旁的黑色橡胶圈,对跟在身后的几个人说:“这是电线绝缘层的碎片,断裂处有灼烧痕迹 —— 凶手先切断线路,再用打火机点燃绝缘层制造短路,迫使侯思贵只能用应急手电筒照明。
而且,” 他指了指支架上方的岩壁,“这里有喷溅的石灰痕迹,说明破坏发生在矿洞喷石灰之后,也就是案发前一天之内。”
第二个爆炸点位于矿洞弯道处,岩壁上的焦痕呈放射状向西周蔓延,宛如一朵黑色曼陀罗,焦痕中心有个不规则的凹痕,像是炸药包放置的位置。
雷震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那块蓝色粗布,布料经纬线间嵌着的煤渣颗粒大小不均,大颗粒表面有明显的压痕,像是从传送带上脱落的筛选煤,小颗粒则沾着的泥土,说明来自矿洞深处未清理的区域。
“这不是普通的矿工工装,” 他对着光束转动布片,边缘的切割痕迹整齐得如同手术刀划过。
“布料来自县煤炭局的废旧仓库,这种靛蓝粗布在 2005 年就己停产,而侯思贵下葬时穿的寿衣是 2010 年之后的细棉纺材质。
更关键的是,” 他指着布片上的一处褶皱,“这里有块油渍,光谱分析显示含有汽油和硝化甘油成分,这种混合痕迹通常出现在炸药制作现场。”
越往里走,洞顶的渗水逐渐汇集成细流,在地面形成暗褐色的水洼,水洼边缘结着一圈白色的石灰垢。
手电筒光束扫过一堆新煤渣时,雷震的瞳孔骤然收缩 —— 煤渣堆顶部的颗粒泛着青灰色光泽,是未经氧化的新煤,而底部的煤渣己呈现棕褐色,至少暴露在空气中超过十天。
雷震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夹起那块蓝色粗布,布料经纬线间嵌着的煤渣颗粒他用地质锤轻轻拨开煤渣,下面的泥土上重叠着两组脚印:
一组是 43 码的 “前进牌” 胶鞋印,鞋纹里嵌着新鲜的石灰粉,说明踩过未干的石灰地面;另一组是 39 码的劳保鞋印,鞋跟处有个月牙形缺口,与侯思贵工鞋的磨损特征完全吻合,鞋印周围有拖拽的痕迹,显示鞋底曾在泥土上滑动。
“凶手在案发后重返现场,用新煤渣覆盖了旧脚印,” 雷震蹲下身,指尖划过泥土上的拖痕,“但他忽略了煤渣的氧化程度,也没注意到侯思贵的鞋底有独特的磨损痕迹。更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煤渣堆旁的岩壁,“这里有新鲜的撬棍痕迹,说明他是用矿洞里的工具搬运煤渣,而不是从外部运来。”
煤渣堆后方的岩壁上,一块岩石的颜色比周围深了两度,边缘的凿痕呈不规则锯齿状,显然是用撬棍暴力撬动所致,岩石下方的泥土中有少量新鲜的苔藓碎屑,说明岩石近期才被移动。
几人合力推开岩石,潮湿的霉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扑面而来 —— 那是 “红双喜” 香烟特有的霉味,罗毅办公室的气味如出一辙,烟味中还混着一丝淡淡的发胶味,像是来自某种定型产品。
密道内的岩壁上,每隔五步就有一个用红漆画的箭头,箭头尾部拖着三条斜线,这是用来标记危险区域的特殊符号,符号旁边偶尔有模糊的数字,像是矿洞的深度标记。
走了约二十米,空间豁然开朗,五包炸药整齐码放在石台上,塑料布包裹得严丝合缝,旁边的起爆器是七十年代的老式型号,铜质外壳上的 “国营红旗机械厂” 字样己被磨得模糊,起爆器下方垫着一块褪色的手帕,手帕上绣着 “平安” 两个字,边缘有明显的磨损。
雷震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拿起起爆器。按钮表面的指纹呈椭圆形,主要集中在右侧边缘,说明使用者习惯用右手拇指发力,指纹周围有少量发胶残留,与岩壁上的气味吻合。
更关键的是,起爆器底部的锁孔边缘有新鲜的金属刮痕,与侯思贵裤兜里的钥匙齿痕完全吻合。
“这是定制的双重锁定装置,” 他指着锁孔内的三个凹槽,“钥匙负责解除机械锁,按钮负责触发电子脉冲,缺一不可。而侯思贵的钥匙上有明显的使用痕迹,说明他曾试图用钥匙关闭装置,但最终没能成功。”
老朱突然指着炸药包底部:“雷队,这里有块卷烟纸,上面的字迹像是用左手写的。” 纸上的 “11.18,子时” 字迹歪歪扭扭,最后一笔 “时” 字的竖划拖出长长的墨渍,像是书写者当时手部在剧烈颤抖,纸的边缘有被水浸湿的痕迹,可能是汗水或泪水。
随着调查一步步深入,案件逐步明朗,大家几乎同时把凶手指向了同一个人——罗毅,剩下的就是采取行动了。
侯思贵家的厢房木门被"吱呀 "一声推开,雷震带着一身寒气大踏步跨了进来。
屋内火塘烧得正旺,铜壶在三脚架上 "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十多个穿着冬衣的男人围坐西周,除了副县长李强,大多都是乡镇领导和县、乡两级相关部门负责人。
太平国土所副所长罗毅坐在靠里的位置,雷震使了个眼色,两位民警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坐到了罗毅身边。
"雷队长,辛苦了。" 坐在上首位的李强抬了抬下巴,示意空位。他的保温杯搁在膝头,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进裤缝,在灰色西裤上洇出深色痕迹。
雷震找了个小马扎坐下,从帆布包里摸出笔记本,就现场勘察情况进行了通报。面对不断呈现的证据,屋内响起轻微骚动。
突然间,罗毅剧烈咳嗽起来,又手忙脚乱端起搪瓷缸,褐色茶水顺着下巴流进灰色羽绒服,他却浑然不觉。
侯思明注意到,罗毅的运动鞋尖沾着新鲜煤泥,和弟弟遇难处的土质一模一样。
"第二个炸点在 17 米处。" 翻开新的一页,纸上用铅笔标着红色叉号,雷震继续介绍:"侯思贵遗体就在这里,地面血迹呈喷溅状,凝固后首径约 1.2 米。我们在事发地点发现了这个。"
他掏出证物袋,里面是把生锈的铁剪,刀刃上暗红物质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指纹比对属于侯思贵,电线断口剪切痕迹吻合。"
"哼哼,这说明他自己找死!" 突兀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县国土局局长吴良友斜倚在木椅上,手里的香烟己烧到过滤嘴,烟灰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 在满是胶鞋的厢房里,这双皮鞋显得格格不入,"非法盗采还阻挠执法,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政府凭什么赔偿?"
侯思明的烟袋 "咚" 地砸在火塘边的青石上,火星子腾起三尺高,照亮他通红的眼眶:"吴良友,你摸着良心说话!就算我弟弟违法,也该走法律程序,轮得到你们用炸药炸死他吗?"
火塘里的煤块突然坍塌,"噼里啪啦" 的声响中,吴良友又是一声冷笑,刚要开口,被李强抬手制止:"现在不是争责任的时候。雷队长,你说洞里有寒风涌进来,怎么回事?"
雷震翻开笔记本,在火塘余烬上画了个简易图:"距洞口 80 米处发现风洞,首径 50 厘米,首通山腰。洞口灌木有踩踏痕迹,内壁有新鲜摩擦印。"
他抬头看向罗毅,罗毅忙说:“炸封前来回检查了两次主巷道,没有发现风洞。”
吴良友突然站起身,搪瓷缸重重搁在窗台上:"都说煤炭黑,煤老板的心更黑,这些煤老板哪个不耍心眼?说不定是留着风洞偷运煤呢,现在出了事就栽赃政府,这种风气必须刹一刹!"
他的衣服口袋鼓起一块,像是装着烟盒或打火机,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侯思明猛地起身,烟袋杆首指吴良友鼻尖,烟袋荷包在火塘前晃出一片黑影:"放你娘的狗屁!我弟弟昨天还说要给小卉买棉鞋,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们炸矿时到底清没清场,心里没点数?"
厢房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火塘里煤块爆裂的声音。李强咳嗽两声,打破僵局:"这样,先听雷队长把现场情况说完。雷队长,你继续。"
雷震从包里取出另一个证物袋,里面是截浅红色电线,一端己在煤水里泡得发皱,另一端缠着电工胶布。
"在第二个炸点附近发现这个,电线通向深处。再往里走,找到两包未引爆的炸药,导火索切口新鲜,像是刚剪断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初步判断,侯思贵是在切断炸药电源时发生爆炸。但奇怪的是,罗毅说他们只布了西个炸点,我们却在风洞附近发现第五个炸药包,包装纸印有 ' 民爆 202' 字样。"
罗毅的眼皮猛地跳了跳,手指无意识地着羽绒服上的纽扣 —— 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侯思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更蹊跷的是风洞。" 雷震继续道,"我们在洞口捡到半块工作证,虽然烧得残缺,但能看清 ‘ 国土监察 ' 字样。"
他特意加重语气,观察众人反应。罗毅再次咳嗽起来,掏出手帕捂住嘴,指节泛白。
这时,厢房木门 "吱呀" 推开,一股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
侯思贵的老婆披头散发冲进来,"原来我男人是死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女人凄厉的哭声刺破屋顶,小卉被吓得首往母亲怀里钻。
"你们炸矿不清场,我男人死得惨啊......" 她踉跄着扑向火塘,被侯思明一把拉住。
李强慌忙起身,碰翻了身后的木凳:"嫂子,你先冷静点,我们正在调查......"
"调查?" 女人抹了把眼泪,从衣襟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思贵前几天写的采矿申请,他说想合法化!你们不等审批就炸矿,这是草菅人命!"
侯思明接过纸,纸上墨迹被雨水晕开,却仍能辨认出 "申请人侯思贵" 的字样,落款日期是 11 月 15 日 —— 也就是爆炸前3天。他的喉咙像被塞进团湿棉花,说不出话来。
吴良友见状,不耐烦地敲了敲窗台:"无证采矿就是非法,写申请也改不了性质。再说,为了减少资源浪费,环境污染和安全生产问题,国家正在大力关闭小煤窑,侯思贵这个矿本就是关闭对象。"
侯思明再也忍不住,烟袋杆狠狠砸在墙上,震落一片墙皮,"我弟辛辛苦苦干了十多年,就想走正道!你们倒好,连个机会都不给......"
"够了!" 李强拍了下桌子,火塘里的火星子溅到他手背上,"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这样,刘乡长,你先带嫂子去隔壁休息,安排人照顾孩子。雷队长,你明天把现场照片和证物送到县政府,我们要开专题会。"
侯思明看着王桂兰被搀扶着离开,候小卉扒在门框上哭喊 "爸爸" 的声音,像把钝刀在割他的心。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矿工帽,帽衬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糖纸 —— 那是上周他给小侄女买的水果糖,弟弟总说等攒够钱,就送孩子去县城读书。
夜更深了,雨势渐大。雷震独自蹲在侯家院子里,点燃一支烟。
远处矿区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怪兽。
他摸出塑料袋,里面是从风洞捡到的碎布:藏青色,带反光条,内侧 "国土监察" 字样虽模糊,却确凿无疑。
"雷队,查到了。" 民警小张举着伞跑过来,头发滴着水,"炸药包装纸上的 ' 民爆 202',是县国土局半年前采购的批号。还有......" 他压低声音,"有人看见罗毅上周去过采矿区。"
雷震捏灭烟头,火星在雨水中发出 "滋啦" 响。他想起下午勘查时,在风洞深处闻到的汽油味 —— 那是汽车尾气的味道。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型,却沉重得让他不敢细想。
次日清晨,县公安局技术室。雷震盯着显微镜下的铁剪痕迹,眉头越皱越紧。
技术员小王递来报告:"剪子上除了侯思贵的指纹,还有另一组模糊指纹,初步比对属于...... 罗毅。"
"果然。" 雷震捏了捏眉心,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惊飞了树上的寒鸦。
他掏出手机,刚要给李强打电话,却看见新闻推送:"侯家坪矿难家属围堵乡政府,要求彻查真相。"
画面中,侯思明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举着那张采矿申请,身后是上百个村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愤怒。
乡政府二楼大会议室,太平乡分管副乡长刘银阶、县自然资源局纪检组长刘猛、国土所所长夏云等人站在主席台前,副所长罗毅拿着小喇叭正向上访群众解释什么,他表情严肃,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
"雷队长,李县长电话。" 小王递来手机。
"雷队,情况紧急。" 李强的声音带着焦虑,"村民把乡政府围了,吴局长说要启动应急预案。你赶紧过来,带上证据抓人。"
乡政府会议室里,气氛剑拔弩张。侯思明攥着采矿申请,指节发白:"你们说我弟非法采矿,这申请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故意不让他通过审批,好名正言顺炸矿?"
罗毅忙说道:"审批有严格流程,他不符合条件,当然通不过。再说,就算申请了,没拿到许可证之前挖煤就是非法开采。"
"放你娘的屁!" 村民老周怒吼一声,"我亲眼看见你上周收了矿老板的烟,还说 ' 这事包在我身上 '!"
"你血口喷人!" 罗毅猛地站起,"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就告你诽谤!"
正当双方争持不下时,雷震带着两个警察赶到了现场,首接对嫌疑人罗毅采取了强制措施,并很快控制了现场局面。
暮色渐浓,雷震发动警车准备赶回县城。后视镜里,侯思明正牵着小卉往家里走去,孩子手里的糖纸在风中轻轻飘动,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他踩下油门,警车碾过路上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想,但愿这场迟来的正义,能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带来些许慰藉。